一个译者的激情与静和

    “真实的生活和小说不一样，过去的生活没有凸现出来，而是陷于黑暗”——陈英记得“那不勒斯四部曲”最后一句——2018年春天，尽管看过原文小说许多遍，但真的译到那了，失踪的莉拉依旧没有回来陪莱农度过晚年，“想哭，又觉得突如其来，难以置信”，一千六百多页，一项“劳苦的差役”，结束了。

    “那不勒斯四部曲”是意大利隐身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作品，讲述了两个女孩之间复杂缠绕的关系及命运。2011年，一经面世便引发多个国家的阅读热潮。六年后，陈英翻译的首部《我的天才女友》面世，好评如潮。“读它的时候，我没有秘密”，“这不是一本书，这是一把刀。它不仅划开了那不勒斯，也划开了我”。

    书火了，陈英也被卷入时代的潮汐中。

    近十年，陈英常住在重庆歌乐山脚，自称半“山居”，“向前走进入闹市，向后走隐入山林”。在她看来，翻译是一门手艺。她不擅长做一些看似热闹的事，也不主动。但翻过的书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时代的湖泊，这下如影随形了，生活一下子蹦出意料之外的广阔，每一面都挠着她，将她往外拽。连回老家，亲戚问起她，都是“你们家那个翻书的姑娘”。

    2013年，初读“那不勒斯四部曲”，陈英被两个女孩之间持久的较劲迷住。“她们不总是相互帮助，她们也相互洗劫，相互盗取能量和智慧”。陈英投射到自身，人到中年，克制的激情，真切强悍，最贴近生活本质，“达到一种自洽的状态，并且去捍卫”。身为女性，摆脱监控与受限于人，完全地去掌控自己的生活，于莱农，于她，都是一个漫长的历程。

    1999年，陈英本科毕业。待过一段时间的旅行社，又去了大公司做技术翻译，三年后重归校园，考上了北外的研究生。家境不好，她成熟得早，常过着读书与打工的双重生活，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

    在欧洲留学，为了省钱常住在昏暗的小宿舍。办居留时，挤在流民一样的人群里，警官态度粗暴，每办一次手续都元气大伤。后来又有人写公开信，指名道姓讽刺她，“一个女人，三十几岁了，还在海外读博士”。总结这段时间，陈英说，“到一定年纪才能摆脱。青春期又苦又长，那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特别差，没有自我空间，好多想做的事做不到”。

    现在，陈英把《世说新语》《聊斋志异》放在床头。“住在歌乐山这里，却是栖居在文字里头，有时候是冷清的北方，有时候是中世纪乱糟糟、情欲肆虐的修道院。”陈英自比是蜥蜴托生的冷血动物，“工作完了，春分之后，最好的度日方式就是找个有太阳的地方天天躺着。”十年前博士毕业，陈英得了半年的闲空，整日去运河公园和龙潭湖公园晒太阳，拿本书，防备溜圈的大爷来问她“为何老枯坐着”。书不怎么看，就跟柳条一起感受暮春地下浮上来的燥热。

    3月初，陈英参加了一场讲座，她在PPT上，黑底白字，列了丁玲的四条教诲：“第一，不要让自己生病，有节制地生活。第二，使自己愉快，每天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游惰只会使人感到生命的空白，疲软，枯萎。第三，用脑子，最好养成一种习惯，才不会后悔，才不会上当。第四，下吃苦的决心，生为现代有觉悟的女人，就要认定牺牲一切蔷薇色的温柔的梦幻。”

    （中新网 5.10 卢琳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