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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1年04月17日 星期六

    发现父亲的胎记,是在他92岁时

    《 文摘报 》( 2021年04月17日   03 版)

        ■郑宪

        那天,我帮父亲上厕所。他颤巍巍的,步履极细碎,帕金森病的缘故。僵直的手,无法照顾到自己。他对我轻语:“你帮我。”我扶他上坐便器。我站着,他头微靠着我的肚子。

        老和病会摧残一个人。父亲原来的手下,曾回忆父亲的过往。一个说,郑主任多才多艺。他喜欢乒乓球,球艺佳,神出鬼没的打球术,助他很多年在卫生系统屡摘奖牌。另一个说,郑老师英文打字堪称一绝。他使用的是十指打字法,盲打,斜瞟文稿,手指个个如长了眼睛。他们讲这些赞美话时,父亲回以呆滞的目光、不解的神情,和过去的神采奕奕形成大反差。

        我在坐便器前手忙脚乱,他向前弯腰,我也弯腰向前,整个人附在父亲的后背,两人叠在一起。在他起身前的刹那,我的脸和他后颈项有小半尺之距,眼光直击那部位,一下惊悚了我:那是一大块的赭红,比我的巴掌还要阔大,印在他后颈项上。

        我问母亲,这比我巴掌还大的赭红,是什么?小时候曾经烫伤后的印痕,还是受迫害年代里的遗留?母亲有点惊异:那是你父亲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啊。

        深度回想,才依稀记起,应该至少两次,我是隐隐遇见了父亲“藏匿”于颈后的胎记。

        先是我35岁不到的时候,他也就60多岁——20世纪80年代末的仲春日,我们祖孙三代三人,骑两辆自行车去植物园。那时父亲的脸,皱纹很淡,脚劲十足,浓发依旧很黑,坚挺的鼻梁上架一副宽边眼镜。太阳当头,父亲骑得满脸赤红,尤其汗津津的颈后一大片,红得刺目。我突然担心地问他,“你是不是高血压,脸红脖子红?”他很不高兴,“你讲话不要瞎七搭八(上海方言,有胡说之义)。”他如此气昂昂地说,我便不再关注他颈后那片红。

        离那次去植物园,倏忽20多年。那年,是上海世博年,父亲84岁,我们有了对他身体的担心:该不该带他去参观这场声势浩大的现代展览盛宴?父亲对新事物的好奇和积极参与的态度一直贯穿他的生命。他去了,但他走路的步伐开始变小——“老态龙钟”向他袭来。

        那天,我们说:“你坐轮椅上,享受。”他很反感。虽然坐轮椅进,但一进馆,他依然坚持自己迈步。走了七八个国家馆,两个中国主题馆。到最后一个馆德国馆,父亲又从轮椅上下来,自己走着看互动展项。不知是累,还是腿的问题,一个趔趄,摔了,我急忙出手搀扶起父亲,脸凑向他的肩颈,又望见他颈后那一片红。但未来得及定眼看,他已右手撑地,一跃而起。瞬间转过头来,对着我,写满不服和倔强——我好着呢。

        现在想起,我真的很少凝视父亲。我从来说不出我爱父亲之类情感外露的话。我长年对父亲的称谓是“老爸”,到他耄耋之年,还会叫“老老头”,以示一种别样的亲热。

        很久以前,父亲不陪伴我们,也不要我们陪伴。我们之间保持有距离感的独立。但前些年,他开始说一些需要我们在身边的话,并看重我们一次次的探望,他的眼光开始有了一层加一层的痴痴依恋。而我呢?我总有许多的忙碌,前往探望时,眼光对他,最多只是匆匆的几瞥。

        父亲终是走了。多少父亲曾经的故事,有色彩的,有激情的,有跌宕的,我却都懵懂不知,就如父亲颈后那巴掌大的胎记,我竟是那么长久地“无知无视”。

        (《解放日报》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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