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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5年01月18日 星期六

    发掘短视频的变革性价值

    作者:刘复生 《光明日报》( 2025年01月18日 09版)

        中国电影博物馆“青春拍客秀”首批优秀短视频线下展映。光明图片/IC PHOTO

        观众在拍摄美术展览短视频。光明图片/IC PHOTO

      【短视频文化现象观察】 

      对于流媒体短视频火热的现状,不少人表现出担忧。在他们看来,今日的短视频平台似乎重构了我们的世界,商业平台所操纵的算法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我们每一次点击、滑屏和点赞似乎都在从事义务劳动,为这张网贡献数据,提供它学习进化的养料,并进一步加强它索取我们消费偏好和行为模式的能力。而且,算法背后往往隐藏着不平等的识别机制。算法推荐的“兔子洞效应”使受众被信息茧房束缚得越来越紧,长此以往会使我们离真实客观的世界越来越远。

      但是,从某个意义上说,这样的批评话语一再重复,何尝不是另一种信息茧房呢?

      对于短视频,应将其放在具体的语境中,考察它所扮演的真实文化角色,以及它的积极意义和消极后果。不能只批判它“娱乐至死”和令人沉迷的一面,还要发掘它的变革性价值。

      有些人认为,短视频挤压了有深度的长视频,进一步驱逐了传统阅读,比如他们抱怨当下影视行业受到短视频的强烈冲击。我觉得逻辑可能是反的——正因为当下影视剧行业存在一些问题,才为短视频火爆提供了重要助力。

      我一直认为,对长和短、浅和深的阅读需求都是刚需。本来阅读市场是分众的,不同的人群、同一个读者在不同的时刻,既需要“严肃”的阅读,又需要娱乐消遣式的阅读。在自然的选择状态下,大体上会各安其位。有些人即使不沉溺于“抖快”(即抖音和快手)平台,也不会去读黑格尔;真正倾心于研究的学者,即使在睡前满怀歉疚地刷个把小时短视频,也不会影响第二天花八小时做学问。

      再说了,短就一定是肤浅吗?这要看是什么样的短。不可否认,一些短视频只是供受众无聊时哈哈一乐,或是趣味不高的“赏心悦目”。但是,短视频中也不乏言简意赅的敏锐洞察和词短意长的绝妙隐喻,用它们来挤挤某些注水的学术研究和艺术泡沫,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构思精巧的短剧甚至段子,以高度浓缩的戏剧性对生活进行表达,远胜过某些空洞的偶像剧和故作高深的长篇小说。

      有些评论家把短看作其娱乐化、商业化的必然后果,其实没有道理。长和短都可以被商业化,历史上长篇小说的出版伴随了印刷时代的商业化,前几年电视剧也在追求越长越好。2023年春节档电影《流浪地球2》长达173分钟,很多人的反应是全程“无尿点”,甚至看完立马又买票“二刷”。所以,现在正确的提问方式应该是:为什么一些“长”的商业化不灵了?要商业化就必须短吗?商业化显示了消费者怎样的偏好转移?当然,“长短深浅”各个时代比例不同,毕竟技术条件在变化,文化载体在变化,但变化的载体所负载的内容仍然会自动分出文野高低。长短深浅,这是人类文化史的规律性演变。

      对待短视频不可一概而论,并非像有些人批评或暗示的那样,短视频似乎都是娱乐性的,甚至都是低俗的。事实上,“严肃”的部分大量存在,甚至可谓才华横溢、灵光四射。据我观察,在短视频平台上,具有理论深度的讨论交流比比皆是。短视频本身是个工具,关键看怎么使用,谁在使用。它已经促成了一些带有同人色彩的知识或学术共同体,开阔了大学课堂的视野,“B站大学”的戏称并非没有道理。坦率地说,有的短视频博主的学术能力远超一些平庸教授的水平。大量群众记录人生,分享经验,并不奢望能挣钱,他们只是享受被看见的兴奋。有些博主面向小众同道播送,虽然有商业考量,但也往往并非首要目标。须知,表达与分享也是刚需。

      更何况,大部分人还是坚持社会关怀和道义责任。不妨研究一下那些高流量短视频以及群众的跟帖和弹幕,我们是不是经常为他人的某些遭遇而激愤不平?是不是为舍身救人的义举而深深感动?又是否因在另外的普通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弱点而会心一笑,并时常被童言无忌和小动物的乖巧治愈?

      再者,我们也要避免对于短视频的刻板印象,认为短视频平台上发布的视频都是短的(比如低于五分钟)。真实情况是,抖音上大量的所谓短视频时长超过三十分钟,更不必说非典型的短视频平台B站了。但习惯上我们仍称这些长视频为“短视频”。我认为,短视频不是由自身长短来定义的,而是由平台运营模式来定义的。

      短视频平台,从来都是一个开阔的舞台。商业当然以逐利为目的,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它们必须接受这样的逻辑前提:鼓励人们广泛参与,提供丰富多样的内容。退一步说,平台算法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制造了同质化的茧房,但从另一方面说,茧房也是类型众多,一些人眼中的大流量网红在另一些人那里完全是陌生人。多重茧房的存在既造成了束缚和分裂,也为打破茧房提供了某种条件。当人们意识到其他茧房存在的时候,有时也会引发对身处其中的反省。

      公共性和商业性二者之间既互相借重,又持续博弈。随着技术发展,媒介平台采用了更广泛、更精准的吸睛方式,刺激引导我们进行参与,从而把社会生活转化为数据流。当然,我们不必像美国媒介文化学者费斯克那样夸大大众文化中的意义(费斯克认为意义从不会被消费),商业生产的“异化”问题一直存在。但是,反抗商业资本牵制的力量同样一直存在,它来源于朴素正义的表达性冲动。

      这种博弈包括围绕“算法想象”展开的斗争,在网红和谋利的创作者寻求可理解的算法想象之外,对算法持警惕态度的用户也会参与这种游戏,而他们的目的是规避平台基于自身利益的元数据反馈,他们利用算法的学习规则,试图引导和改变平台。

      对于算法推荐的自我强化机制,也要辩证地看。我们正常生活中其实一直存在自我强化的问题,只不过不那么明显罢了。如果不能进行理性省察,即使不上网不看短视频照样也可能陷入自我认知的窠臼。而且,自我强化也分正向的和负向的,爱学习、多元思考、关切他人和世界,这样的习惯被强化没什么不好。如果你能够把正确使用流媒体平台作为积极的思想工具,算法推荐也可以成为正向自我强化的助手。比如,同主题的短视频推荐并不一定持相同立场,关于国际局势和社会热点的讨论,同主题下会展开各种立场的交锋。

      塑造开放的心灵,对于任何时代的人来说都是核心任务,这一点并没有因为新媒介时代的到来而改变,它的难度也没有因短视频的出现而发生根本性改变。即使在手机没有出现的时代,克服外界信息的单面塑造,也是人们面临的重要课题。

      任何文化消费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一场在消费者那里展开的博弈与斗争。马克思说,消费直接也是生产,正如在自然界中对元素和化学物质的消费是植物的生产一样。人们作为受众所开展的日常实践也是对更广泛的社会结构的再生产。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不必以短视频出现为理由来推卸个体的责任。

      媒介的发达,表达的便利,为广泛的社会连接提供了条件,每个人都在参与塑造自己的时代和未来。举一个较为极端的例子,如果将来人工智能真的突破了“奇点”,产生了自我意识,人类即将成为弱势物种,我们碳基生命是否可以生存,就取决于AI的生命观了,而这些观念是今日的人类教给它们的,或者说,是不断积累的庞大数据库的算法给它们的。其实,不必做这么科幻的假设,明日世界的社会样貌也是由今日之人塑造的。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明日之我也是由今日之我塑造的。我们的媒介素养决定了我们的明天。对短视频这种大众文化形式的评价必须是历史的评价,核心标准是看其是否有助于公共表达,能否更好地服务于社会良性互通。

      在当下,我肯定短视频的积极意义。在我看来,在目前其积极意义仍是主导性的。利用商业平台提供的公共空间,诸众还可以进行更为积极的行动。比如,探索约束平台消极功能的策略,参与推动立法实践,促进建立关于算法开发使用的政策制度和商业框架,从而让算法规则公开透明并受到公众监督。毕竟,数据和元数据是属于社会的公共资源。

      (作者:刘复生,系海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海南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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