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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血脉

    作者:任林举 《光明日报》( 2024年09月27日 14版)

        插图:郭红松

      江南的春风一吹,心便荡漾起来,芳草萋萋,杨柳依依。

      四月的浙江长兴,长兴的仰峰村,稳稳坐落于仰峰村的“沈家大院”,历经一个世纪的风雨,依然保持着它作为一种建筑典范与历史见证的庄重和严谨。

      几枝杜鹃花从二楼平台的石缝里长了出来,在四月的春风里怒放,鲜红的花朵,宛若记忆缝隙里爆发出的一束激情,如火,如血。这颜色,不由得让人在内心里暗暗地追问起它的来处。

      眼前这个建筑,原属一户沈姓乡绅,建造于百年之前,古朴而典雅。重叠的黛瓦、灰白色的石雕门楣、有一点斑驳的白色墙体和黑灰色的大理石墙基,从上到下,找不到哪里与半空中那一片鲜艳的花朵有血脉或逻辑上的联系。在鲜花和泥土之间,实实在在地隔着坚硬厚实的砖石建筑,以及比砖石还难以穿越的悠长岁月。

      回首院前,忽有标着“粟裕同志骨灰敬撒处”和“新四军苏浙军区旧址”的两块纪念碑映入眼帘,仿佛某种路径的标识,也仿佛时间的入口,将人的思绪引向岁月深处那个弥漫着硝烟和战火的久远年代。

      1944年,粟裕进驻长兴煤山,领导新四军与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开展斗争,将当地人民从日寇的长期统治和压迫中解脱出来。在此期间,粟裕依托着这块红色根据地,屡出奇兵,不但取得了“杭村战斗”“长兴战役”“周城战役”“青岘岭反顽战斗”“泗安战役”“天目山反顽战役”等一系列重大胜利,而且与当地民众结下了患难与共、亲如一家的鱼水深情。

      在生命的最后时段,粟裕大将仍念念不忘这片曾为之流血、流泪的热土,留下遗嘱,让后人将自己的骨灰分一份撒在长兴,撒在他曾经运筹帷幄、日夜鏖战的沈家大院。其实,在粟裕到来之前的1943年,新四军六师十六旅四十八团就已经进驻长兴煤山。为了迷惑敌人,团长和副团长分别化名方自强和谭祖尧,当地群众则称他们为“方司令”和“谭司令”。当时,四十八团的团部就设在沈家大院,粟裕率部队到来后,四十八团将沈家大院让给粟裕作为苏浙军区司令部,四十八团团部迁往现在东风村所在的北山园。那里,原来是一座清末时期的施氏大户民宅。

      正是这个四十八团,到了长兴之后,专打硬仗,屡建战功。打起仗来,异常勇猛,所以,只要与这个团交锋,敌人都会闻风丧胆,“避让三分”。因此,四十八团成了威震四方的“老虎团”,也是粟裕手中一张响当当的王牌。

      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血如灵魂或生命的种子,滴洒在那些呼唤自由、和平与尊严的年代。

      1945年5月,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在两次惨败后,调集了15个师的7.5万人马向我方发起进攻,而我方则以3个纵队的2万多兵力迎战。战斗打得天昏地暗,异常残酷,双方反复争夺阵地,彼此都伤亡惨重,许多战士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付出了生命和血的代价。

      之后,因新四军奉命北撤,曾经远遁的日寇和“还乡团”卷土重来。苏浙军区的人民群众也为革命付出了血的代价。泗安区农救会副主任张根满因身患重病未能随新四军北撤,不久被国民党还乡团逮捕。

      敌人的招数无非是要么“投诚”有赏,要么“顽抗”杀掉。但拷问了半个来月,张根满却毫无“投诚”的意思。是年11月13日,刽子手搬来一把大铡刀,最后一次问张根满:“到底招还是不招?要死要活还来得及!”张根满大义凛然,铁骨铮铮:“抗日无罪,怕死不当共产党员!要杀要剐请便。”说完慷慨赴死于铡刀下,烈士英年33岁。日军扫荡到长兴、溧阳、郎溪交界处,危及隐蔽在树林中40多位新四军伤员的安全。

      年仅13岁的卫生护理员徐昌胜主动请缨,化装成放牛娃下山侦察,不幸被俘。鬼子说,只要小昌胜说出伤病员藏在什么地方,就会给他“大大的奖赏”。但是,无论敌人如何威逼利诱,小昌胜都一言不发。凶残的敌人打掉了他的门牙,割下了他一只耳朵和舌头,他依然宁死不屈。最后,无计可施的日寇用军刀砍下他的头颅,鲜血飞溅,染红了遍山的野杜鹃。

      长兴人民对党的忠诚和对人民解放事业的贡献,党和国家并没有忘记。

      在北京的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至今仍陈列着一根普通的扁担,它的主人是长兴泗安民工曹国胜。当年,新四军在天目山3次反顽,艰苦卓绝。在苏浙军区和边区抗日民主政府的动员下,曹国胜和许多边区民工翻山越岭、肩挑手拉,冒着生命危险为新四军运送粮食和物资。我军在天目山3次反顽的胜利,离不开长兴人民的后方支援。曹国胜用过的这条扁担,是千万条扁担的代表,诠释着长兴人民与苏浙军区及抗日民主政府的鱼水深情。

      当年,新四军奉命北撤时,熊兆仁留在长兴担任留守司令部司令员。是年冬,千余人的留守部队面对国民党3个师及地方武装的围剿,缺医少药、饥寒交迫。为了部队生存,熊司令艰难地决定,将在山沟里发现的一头找不到主人的黄牛杀了充饥。新中国成立后,熊司令辗转在各地任职,后担任福州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可他始终记着当年那一幕。直到1986年7月,他还特意交代嘉兴军分区副政委肖洛,说还欠长兴人民一头牛,请无论如何帮助找到牛主人,他要当面加倍偿还。

      对于长兴人民的鱼水之恩,不但老一辈革命家们记得,那些革命家以及先烈们的后代也深深记得。多年之后,很多后来人循着先烈的足迹重返长兴,为长兴人民做了很多事情。

      对这些“反哺”行动,曾有人私下探究过初衷。

      按理说,父辈的牺牲之地本该是他们的伤心地,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地关注该地?是为了怀念?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大爱情怀?这些说法,似乎都有点儿抽象,但一经他们亲口解释,便让人由衷地信服和感动:“那正是先辈们的心愿啊!”

      是呀,当初先烈们抛下头颅,不就是为了今天人民的幸福平安吗?洒下热血,不就是为了今天的花开遍地吗?

      近几年,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多扶贫项目和高科技项目纷纷落户浙江长兴,坦克电池项目、第三代半导体芯片项目、海水淡化反渗透膜项目、抗干扰设备研发项目、彩虹无人机项目等等,像从某个地下暗泉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活水,使得“长三角”地区发展相对较慢的长兴,后来居上,实现了快速腾飞。

      党的十八大以来,长兴全县生产总值连跨5个百亿级台阶,从2012年的370多亿元,到去年突破800亿元,年均增长8.3%。该县连续多年跻身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全国创新百强县、全国绿色发展百强县、全国营商环境百强县等榜单,并实现了从“传统制造”向“智能制造”的转型升级;从“环境整治”向“全域美丽”的华丽蝶变;从“总体小康”到“迈向共富”的整体跃升;从“传统管理”向“现代治理”的迭代优化。

      随着文旅事业的发展,久负盛名的银杏、吊瓜、板栗、青梅“长兴四宝”,紫笋茶、紫砂壶、金沙泉“品茗三绝”,闻名海内外的银鱼、白虾、鲚鱼、大闸蟹“太湖四珍”等独特的资源迅速蜚声全国。

      不仅如此,分布在县域之内的18处新四军苏浙军区旧址,也成为新四军为长兴人民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

      按节气,四月的长兴已经进入暮春时节,早开的花草已经先行凋谢,花落处,已有颗颗青果凝结,如珠如玉。

      仰峰村沈家大院一楼墙顶上的那一片杜鹃依然开得如火如荼。它们很像某种神秘的隐喻,也像某种光明的象征,在幽暗的角落里发出了同时可以照亮人们眼睛和心灵的奇特光芒。

      现实与历史、色彩与色彩、前因与后果之间的血脉关联,似已清晰可见。

      空气中,忽然又有芬芳的气息随风弥漫。可是,杜鹃本来是不散发香气的,难道,那些动人心魄的芬芳也是来自岁月深处或我们自己的内心吗?

      (作者:任林举,系吉林省作协副主席,曾获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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