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绎史】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四季的划分有很多依据,从物候角度来划分,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到了秋天,橙黄橘绿,果实累累;而金风玉露一相逢,许多树木叶子便由绿变红,诗人或称之为“树树皆秋色”,或称之为“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些物候景象,使得秋天相较于其他季节,特征更为明显。
秋天树叶为什么会变红呢?“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是夸张的文学解释,当然不足为据。依照科学的解释,植物叶片中主要含有叶绿素和花青素等色素。秋季天气渐凉,叶绿素的合成受到抑制,含量持续降低,叶子难以继续绿下去。树木为了抵御寒冷储存的可溶性糖分则在不断增加,糖属于酸性物质,而花青素在酸性条件下呈现为红色,因此树叶就褪去绿色,逐渐变红了。可见秋叶变红,与植物各色素含量和比例的变化有关,花青素则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树叶由绿变红后,不但颜值变高了,地位好像也上升了。有道是“红花还要绿叶扶持”,在春夏季节,树叶就像红花的侍者,显得无足轻重,故而不被人们关注。试看中国文学歌咏春天的诗词,多是对春花予以赞美,如“日出江花红胜火”“万紫千红总是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莫不如此。到了秋天,花朵早已凋谢,树叶由绿变红,不经意间被诗人重新“发现”,摆脱既往配角的地位,成了独立的审美对象。随着树叶由绿变红,其颜值也直线上升,受到人们喜爱。唐代白居易说:“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在白居易看来,火红的霜叶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美丽。杜牧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在杜牧看来,经霜的枫叶比二月的花朵还要美丽,让人流连忘返。李中说:“好是经霜叶,红于带露花。”这两句诗,以与杜牧雷同的构思,表达了对秋叶由衷的赞美。另外,孟郊也说:“桐叶霜颜高。”这意味着桐叶经霜之后,颜值更高,更惹人喜爱了。秋天,或许真如毛泽东主席所言,“不是春光,胜似春光”,自有其内在之美吧。
秋叶的红色为传统的“悲秋”基调增添了一抹亮色。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所以中国文学家自古以来常有悲秋情愫。第一个明确表达悲秋之情的,当数战国末期的宋玉,他在《九辩》中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自此之后,悲秋成了中国文学一个重要主题,被历代文学家书写。李白说:“节士悲秋泪如雨。”杜甫说:“万里悲秋常作客。”白居易说:“悲秋病客感衰怀。”除了抒情的诗歌外,曹雪芹还在小说《红楼梦》中将这种情愫概括为“秋情”,还借人物史湘云之口道:“人为悲秋易断魂。”人生有涯,而时光不居,推究起来,悲秋本质上就是“伤逝”,是对时间流逝的感怀,是对生命凋零的喟叹。
树叶由绿变红后,诗人发现并赞美秋叶的颜值,作为一种“反向”书写,既有陌生化效果,又让中国文学具有了一股清刚之气。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就文体而言是这样,就内容而言也是如此。树叶在春夏被漠视,到秋天因颜值升高被重视,不经意间为文学书写提供了新的对象,也开辟了新的主题。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文学家咏秋诗词,多与秋叶有关。他们对秋叶的赞美,不仅是出于对它颜值的喜爱,更重要的是出于对它历经秋霜后成熟之美的欣赏。
(作者:朱美禄,系贵州财经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