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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7月17日 星期三

    文学赋予公园新的品相与亮色

    作者:贺嘉钰 《光明日报》( 2024年07月17日 14版)

        颐和园(插画) 图片选自李国光等所著的《素写北京传统建筑》

      一项研究成果显示,一个城市居民每天到公园待上20分钟,精神状态能变得更好,即“公园20分钟效应”。进入盛夏,公园里的路面在正午明亮得反光,相比前两季,此时游人明显减少,但不影响树荫下的吹拉弹唱者神色怡然地演奏着对生活的热情。他们也许是公园理论最早的实践者。

      在被“表述”覆盖之前,我们常常早已是“话语”的行动者,但“概念”确有擦亮的本事,赋予人的行动新的意义。比如,当公园向日常生活发出邀请,我们好像忽然获得一种目光,重新打量自己为何如此自然地“上公园去”。“在公园里”的生命状态,也因而被敷上意义的光泽。

      书写是字落于纸,而双脚行过大地,也时常像一种观察城市的隐喻。现代以降,小说、散文、诗歌等多种文体中,“公园”的闪现在为城市空间添上一笔“绿色”的同时,也琥珀般凝结着活动其间人的情感与具体生活。以公园序列中的“历史名园”为例,它们是过往在此刻的延伸,是市民活动的公共场所,是城市里水泥与水泥之间的一小块儿蓬松之地,也是因书写而有故事、有情感、有生命、有意味的城市地标。

      我读到过不少和公园有关的文学书写,格外喜欢的三篇,恰好都是散文,还都是关于颐和园的,分别是叶广芩的《颐和园的寂寞》、阿子的《颐和园柳树0001号》和杜梨的《颐和园》。叶广芩的文章写于20世纪末,阿子和杜梨的写于近两三年。她们的笔,让作为“游览胜地”的颐和园从不同方向长出新的枝叶。颐和园不仅是散步游赏的公园,还曾是一个小女孩童年的住所,是一群人的工作单位,也是生命与生命相连接的“应许之地”。公园在文学的凝视与书写中,如棱镜转动于光中,将人间故事转译出多种颜色。

      在三篇散文的映照里,颐和园的“身姿”与“表情”因个体发生其间的日常生活而丰盛。作为“历史名园”,此刻的颐和园与诸多公园相似,是历史在当代的一片“倒影”,是现代城市中抒情的“飞地”,甚至是家庭空间的一段“延伸”,也是个人生活经验与记忆的停泊之地。而一座城市,因其向人们平等地提供这样的空间和支点,丰富着文明的形态。

      文学书写可以敞开历史的丰饶与细密,也可以让古迹名园从深厚的文化系统中脱身,成为当代人与公共空间、他人、自我在现实里再次联结的具体平台。这是读三篇散文的共同感受。文学不只是被细读与审美的文本,不只是情绪与情感的容器,不只是端坐与排列于文学史的篇章,还可以是属于我们的精密“怀表”。一次阅读,就是一次携带着精密仪表的小小行旅,脆音中滴落的不只是时间,也是我们在此刻的具体生活。目睹作家们对颐和园的不同打开方式,我们也可以创造自己与城市的独一联结。

      比如,去公园里“寻找”。在《颐和园的寂寞》中,那个被家人唤作“丫丫”的小姑娘为了找到父亲口中的“哈拉闷”,将“颐和园由东向西,自南至北,从龙王庙的码头到北宫门的石阶,从西堤六桥的桥墩到仁寿殿的流水沟眼,这些人迹难到的所在都被我细细地窥探过,不能说找得不认真”。那么,“哈拉闷”是什么呢?是水中精怪,是艺术的魂魄,更是一位父亲对女儿几近天真而深意无尽的启蒙之灯。《颐和园柳树0001号》写的也是在这园子里完成一桩与寻找有关的行动。当编号“0001”的柳树出现眼前,惊叹号般将持续了整个春天的寻找定格,一段独属于当代家庭的生活方式与意趣,一种极具情感纯度的怀恋与纪念,也镶嵌在颐和园的草木生灵之间。

      文学不仅关于书写、描摹或记忆,文学还关乎启迪、点亮和创造。《颐和园》中,杜梨用一种身在其中又仿佛旁观的明亮音色,向我们描述着在颐和园工作的种种新鲜、难度和快乐。她让我们从内部看见一座公园运行的方式和细小支点,看见这套系统与系统之中具体的人。

      我们因而知道了,三把扫帚可以将落了一个秋天叶子的万寿山扫得一尘不染;冬天在宫殿里上班,要浑身上下贴满暖宝宝,因为保护文物这里没有现代供暖设施;延长公园开放时间后,家在远郊的同事需要凌晨四点起床上班;没有节假日和双休是公园职工的常态……也因此,那向着工作人员说出心里话的陌生游人,那大风中抱着被吹跑的、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垃圾桶而朝“我”走来的小孩,甚至向着严寒舒展身姿毅然冬泳的大爷大妈,无不为这盛大的园子注入人的温暖与生命的光色。

      这座园子不只在提供风景与闲适方面与日常生活相交集,不只是具有文明意义延续至今的遗存之地,也不只是一座当代公园,在书写中,颐和园舒展着她的样貌。“游园”亦只是颐和园功能的一部分,她还可以是居所住处,是工作单位,是日常生活以生动与丰饶向我们伸出拥抱手势的城市有机体。是的,公园的可能性与面向,正在敞开。这是具体的“公园”,也是城市诸多空间的小小微缩。

      或许可以说,三位作家以书写将历史的、深具文化内涵的北京,转译为个人与空间的具体关系。颐和园从历史语境中走出,我们因而得以在此中偶遇天真,目睹深情,接收着来自当下人间的消息。

      将公园和我们联结在一处的,不是道理或意义,而是日常,是生命细节,是情感真真切切的发生、交汇与流动。公园作为城市公共空间与个人生活空间的接壤地带,为市民生活也为写作者的神思提供了一个具体地点。写作者将自己的生活印合在颐和园里,颐和园也因此一直生长、一直丰饶。

      日复一日地穿行于城市内部,我们是否想过怎样和城市更好地相处呢?我们可以和城市建立一种怎样的关系呢?在怎样的维度和可能性上,城市能够给生活其间的人以具体的承托呢?想到这样的问题,我就会想到公园。公园以其摇曳着健康而舒展的绿色身形,向人们发出邀请。

      如果公园有颜色,一定是绿色。在城市中保留或复刻自然,公园的设计建造初衷天然地关乎人的生命,蕴含着城市对个体的祝福。甚至在我看来,这一片众人共享的天地,会因家庭活动的发生其间而成为家庭空间的一段“延伸”。是的,公园因其和市民生活的生动关系,丰富着城市对生命的承托可能。

      公园早早地就存在于我们生活内部了,但她或许从不是封闭的、不容更改的理想空间的微缩。公园之“绿”预示着她始终在生长。理想的公园欢迎每个人以具体生活和感受去开启创造。

      经过文学,我们看见公园的细处和微妙,但文学之于城市,不应仅是一份说明书,也不应只提供装饰性意义。文学的描述与想象,还将联结起情感的共同体。书写、寻找并体会城市里的公园,也正是体认、丰富并创造我们的城市与我们自己。

      (作者:贺嘉钰,系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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