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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6月19日 星期三

    天地万物的捎话者

    ——读散文集《大地上的家乡》

    作者:朱婧 《光明日报》( 2024年06月19日 14版)

        《大地上的家乡》书影

      1999年第5期《天涯》杂志推出“刘亮程散文小辑”,并配发几位评论家的推荐文章,他的散文家身份开始为人熟知。2001年1月,新疆人民出版社推出他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至今仍被广泛阅读。2024年3月,他的散文集《大地上的家乡》由译林出版社出版。经过二十余年的时间,用《大地上的家乡》其中一辑的名字来说,刘亮程的文学长成了一棵大槐树。从“一个人的村庄”到“大地上的家乡”,光阴流转,岁月悠长,人与天地万物同享盛大和光辉。如今,刘亮程生活在新疆昌吉木垒哈萨克自治县英格堡乡菜籽沟村,他将之视为“与万物终老一处的大地上的家乡”。

      《一个人的村庄》是从小说起意写成了散文。在刘亮程看来,散文是让时间停驻的艺术,“散文的每一句都在挽留、凝固时光。我早年的散文爱用句号,每一句都让所写事物定格住,每一句都在结束”。时间就像一个个单独的房子,故事和人物被安顿在这里,进而连缀成村庄的浩茫岁月。读刘亮程的文字就像是在他搭建的时间房子里旅行。从文体上看,他自由无隔地穿行在散文和小说之间。因此,传统意义上定义“小说”“散文”的那些法则,可能很难框定刘亮程发表和出版时标注为“小说”或“散文”的写作。

      《大地上的家乡》首页上一段文字中,刘亮程写到了“老”。“我”的老,树叶的老,雨滴的老,云朵的老,虫子的老,风声的老……“老”是时间的结果。有学者指出,人至少拥有身体时间和意识时间这两个时间。人类在身体时间中孕育、成熟、衰老和死亡,完成生命的过程;在意识时间中感受生命的深度和密度,而不仅止于长度。刘亮程的散文一直在写村庄,或者说家乡,但同时也是他一个人的时间简史。他耗用现实时间创作,也在文字中生长出无穷的时间,“在一件细小的事物上来回地历经生死枯荣,每一个小片段中都享尽一生。我在自己书写的事物中度过了多少个一百年”。正是不断累积的瞬间体验决定了生命经验的厚度,观看、感知、想象成为刘亮程理解世界的首要方式。

      在他的散文里,生命可以化成风、老鼠、树叶,或者一粒睁开眼睛的尘土。熟悉的乡村人事景物,一切新鲜如初生。比如,他这么写生命的生动,“老鼠在大冬天走亲戚,一窝和另一窝,隔着几道埂子的茫茫白雪,大老鼠领着小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细如针线的路”;这么写生命的局促,大白鹅“在化了一半的雪下面,找到先露出的细草牙,它啄食草牙时把冰粒也一起吃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响声,像一个孩子在咀嚼糖块”;这么写生命的悲悼,院子里猫“带着幼小身体的剧疼,想到疼痛发生之前的时间里。它往所有最小的缝隙里钻,每个缝隙的尽头都是绝壁,但它不信,它看见了绝壁上更小的缝隙”。也许,与其说刘亮程是写作者,不如说他是天地万物的捎话者。以性灵与万物相遇,以文学捎话,由此重审人和万物的关系,重塑语言和世界的关系。

      在刘亮程的世界里,一只乌鸦中的老者可以与人对叫,一只狗可以闻见人醒来和睡着的气味。他的文字融乡野日常与神秘于一体,捕捉不可名状的感受,创造超越性的经验。他并非展示现实世界的镜像,甚至超越感觉世界,进入那些梦境。这梦境,分明在场却无法相遇,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孤悬于现实时间之外”。半梦半醒之间,人可以在梦中逃离,“暖和地闭上眼睛”,听“一百个一千个秋天的金黄落叶”给大地盖上被子,也可以从遥远的梦中回来,睁开眼睛,听闻一山沟的鸡鸣,还有布谷鸟、雀子和乌鸦的叫声。梦,是他文学发生的地方,“文学是我们的先人在混沌初开的半梦半醒中创造的语言方式,并以此与天地交流”。无论是一个一个安顿人和故事的时间房子组成浩茫岁月的黄沙梁,还是在恍惚间认作家乡却老旧到了头的菜籽沟,刘亮程从现实乡村特有的时间经验和历史感出发,理解乡村生活与自然生命过程之间更直接的联系。

      (作者:朱婧,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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