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漯河,中原之中,颍河流域,一望无际,平坦得没有一丝丝起伏,我们小时候见到一个土坡都觉得稀罕。或许是地形原因,或许是因为处于交通要道,时代的每一缕风,都丝滑顺畅地吹过大平原。肥沃湿润的土地,种什么都能生长。乡里人接受新鲜事物也很快,网络普及,交通发达,天下大事小情,分分钟便传到大周村,引发阵阵波纹。
土地几乎没有闲暇,春夏秋冬,各种庄稼是大地上轮流的主宾。人也是匆匆过客,生于土地,归于土地,世世代代,靠土而活。这几年,农民终于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去往全国各地,或是到县城买房居住。
土地当然没有荒芜,它永远是重要的财富。有人外出发展,也有人留守家园,承包土地,将农业做成产业。农民的土地全部流转出去,他们叫“吃地款”。有体力的人还季节性地为承包人打零工。村里老人则吃吃转转玩玩,每天在村头闲话聊天。想要吃自己种的菜,就将邻居闲置的院落开垦一下。
秋天庄稼收割之后,麦子种下,无边的大地短暂裸露。起风的时候,天地间会飘荡着细腻的黄尘,仿佛大地在做一个庄严的仪式,提醒它的子民:“你,生于这片土地。”
小小的大周村,是国家肌体最细微的一个神经末梢。从前离家的人们,拿着村委会开出的相关证明,外出生存,行走天下。就业升职,更是得有它。现在,揣着身份证,起身就走。这两千多人组成的“部落”,触角伸向全国各地,也可蜷缩回来安度日月。大周村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与国家大政方针同频共振,村子紧紧依附于时代。
走出大周的人,留在大周的人,活出了各式各样的面貌,有商界精英、公职人员、知识分子、出国打工者,有高精尖人才,有小老板小业主,有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大周村的人,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撒向全国,北上广深,南北西东,在他乡打工创业,结婚安家,带回各地的信息;又如风筝,飘向各处,然而身后的细绳,始终被家乡所牵。不管走得多遥远,无论过了多少年,大周村的人,老了之后都想还乡。
城里有的,这里都有,哪怕是简化版、替代品,反正,先有了再说。网络、微信、超市、汽车、房贷,一样都不能少。城乡一体化基本实现,坐汽车二十分钟可达县城,骑电动车半小时也能到,村民有快递便去镇上取回。稠密的村庄之间,遍布小工厂,生产木板、楼板与建材;偶有一间小小的薄砖小屋美发店,生意挺好,洗剪烫染,能做出你想要的任意一种发型;也有饭庄酒馆,安顿大周人的社交活动;有装修材料店,供应周边几个村庄的家园建设与生活美化。有一种带后厢的三轮电动车,售价几千元,遮风挡雨,可拉人,可装货,几乎每家一部。它们稳稳当当地奔跑在乡间公路上,让人想到对近在眼前的美好生活的奔赴。
我去过全国不少地方,见过诸多美景,那些景致再好,终归是别人家的,看看便罢了。大周的风景,或许不够美,或许有些土,然而这里的一切,与我有着血肉相连的联系,因为我属于大周。
我对大周的表象和内里、褶皱与罅隙,都非常熟稔。在我的内心,大周的生活是真正的乡村生活,质朴而安宁。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思念着这里,牵挂着这里,书写着这里,远观近瞧,热眼相望,盼着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作者:周瑄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