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一品】
《如初》是何向阳的新诗集,收录了她自十几岁至今约40年间创作的诗歌。书名“如初”准确契合了诗人站在当下的人生节点回望来路时的心情。品读一行行诗句,像缓缓展开了时间的卷轴,“可以看见一个人,在她漫长的生命过程里的一个精神图景”。诗人看见了光阴中的自己,她欣慰——诗歌这“内部心灵的词语”保存了她贯通今昔的精神内核,这精神内核就是那股英勇向前的少年气,任生活变迁和人事销蚀,不沮不退。因此,《如初》中的诗人像一棵树,在四季轮回中经风沐雨、盛衰更替,枝干内总汩汩流动着生命的浆液,这是它能枝繁叶茂、强健生长的根本。
与“如初”的“初”相对应的,是第一辑《似你所见》。这部分诗歌,写于何向阳23岁以前,诗人主体精神形成也是这个时期。诗集的第一篇是《山楂树》:“你的门永远敞开着/对我这个不肯歇足的人/但自从走进你的庭院/就再收不回我的心。”少年的诗人,已经有明确志业和为此执着追求、不懈努力的决心。所以,在由桐花的芳香和乌鸦的叫声构成的令人愉悦的情境中,她不忘提醒自己回到书房,去“继续构思那篇传世的文章”。心有远志,自觉而勤勉。“这个人总不肯舍下/那只手举的灯盏/那个憧憬/那份最初的忠诚”,心怀坚定的理想信念。诗人选择“不发出声响的脚步/永朝人流相反的方向/执拗,悠闲地走”,向远方辽阔的疆野出发。从此时的诗句,可以提炼出诗人的早期形象:沉默执着的赶路人。在不久的将来,她将用行动让此形象更加醒目,并成为她此后独特的标志。
第二辑《犹在镜中》和第三辑《提灯而行》,写于她24岁至43岁间,诗量明显减少。这20年,她将时间精力主要交付给了行走以及评论、随笔的写作。她多次走黄河,沿途的雪山、戈壁、荒漠、草原、黄土高坡、大平原等,许多自然风貌和人事见闻进入脑海,不断浸染着她,开阔她的视野。这时期的诗歌,记录了她在这个阶段心灵的悄然变化:“谁面对苍茫/只微微一笑……行走过多少山峦/如今群山行走在我/胸膛里。”人是一个开放的体系,行走意味着主动敞纳,信息会灌注进来,滋养情感,促进思考。这段时期,何向阳真正做到了“一个我骑在马上/与纸上的我/再度重逢”。
到了第四辑《是身如焰》,她的诗歌创作喷薄而出,形成了与自己心声同频的语言节奏。诗人,逐渐成为她的第一身份。写诗,是一种召唤:“我将珍藏过去的精神/供未来恢复。”她返本归元,召唤回少年时的“我”,不断调整、振拔中年后的自己。这些年间,何向阳遭遇了比行走大野还要严酷难耐的考验,除了病痛外,还有许多日常琐事带来的烦恼,有时她不胜其扰,急切渴望跳脱出来:“如何进入/另一重/时间/越过/闲散的/舌头/猜忌的/眼神。”在《撤离》中,她一口气写下67个要“撤离”的状态,然后是骤雨般的“撤离撤离撤离//撤离/撤离/撤离/直撤到/云淡风轻/海阔天空”。
何向阳经常梦见(有时是失眠时的回忆)青春时的自己,“一个勇士/我的/前身”,还有荒原上的骏马,“一双马的眼睛/那是你的/驯服同时不羁”。她不发愁苦之词,继续英勇不懈地努力脱困,在向内的道路上寻求可能。她何以能如此?我想,其中隐含着根本的东西:性格上的坚强和精神上始终存有的信念与力量。这不熄不灭的信念,源于爱。这个时期,她关注自然界渺小的事物和人世间微尘般的人们:“我越来越与那些/人们忽略的/事物/相像。”爱,会让心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生出希望,让人在幽暗中看到亮光:“从来都有/真正的照耀……灯盏/怀揣着你/我仍在这个尘世/穿越风雨。”何向阳以诗歌实现了自我启示和救赎,以诗歌穿越了命运低谷,她还是那个执着的赶路人——在斗志昂扬时高歌,在心如止水时低语。
(作者:孔会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