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35】
舞台上,只见一“帅小伙”身姿挺拔,气度非凡,一曲《辕门射戟》道尽“谁能英雄把某比”的豪放气概。哪里看得出,这竟是年过八旬老人的身手!被称为“京剧王子”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永远都是青春扮相。
作为当今京剧艺术的领军人物,叶少兰一辈子专攻小生行当。而小生角色都是以年轻俊美示人,年龄大了还坚持演出实属少见。但在叶少兰这里,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在不久前举行的“《百年巨匠》京剧篇名家名段演唱会”上,叶少兰的表演再次震撼全场,观众的掌声、喝彩声经久不息。
叶少兰出身梨园世家,他的曾祖父叶中定为四喜班台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京剧花脸。祖父叶春善是富连成社社长,富连成培养学生近700人,其中不乏梅兰芳、马连良等大家。父亲叶盛兰是京剧史上第一位以小生挑班的艺术家、京剧叶派小生艺术的创始人、国家京剧院艺术风格的奠基者之一。叶氏一门原籍安徽太湖,从叶中定、叶中兴一代入行,随徽班进京,家族已有五代数十人投身其中,可谓当之无愧的业界肱骨。身为叶门后人,叶少兰打娘胎里就和京剧结下不解之缘。他在戏园子里长大,7岁开蒙,10岁入中国戏曲学校,曾得姜妙香、俞振飞、茹富兰、萧连芳、阎庆林等亲身传授。
从家传到颜值,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叶少兰生来就是吃小生这碗饭的。然而,了解他的人才明白,叶少兰也是一日一日的勤奋刻苦才有了令人羡慕的成就。
“京剧是门老老实实的学问,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尤其是练功,千万不能心疼自己。”父亲的教诲时刻激励着叶少兰,使他不待扬鞭自奋蹄。无论是朝天蹬、三起三落等武戏高难技巧,还是起霸、圆场等文戏身段组合,他冬练三九,在露天地里翻跟头,身上呼呼地冒热气;夏练三伏,在烈日底下吊嗓子,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掉。练串指枪花,他给自己定的是一次练100个,即便是练到第99个掉了,也得重来。练甩发、腿功绝不惜力,经常练到眩晕……有时腿疼得晚上上床都困难。平日他脑子里装的都是戏,连走路都在背唱词、想要领,走错路、撞电线杆常有发生。大家都叫他“戏痴”!
功夫不亏人,台下的苦思苦练换来台上的声韵夺人。1979年中国京剧院复排《谢瑶环》,叶少兰首次以小生的身份登台,潇洒俊朗的形象和酷似叶盛兰的表演惊艳四座,获得满堂彩。自此,他一鸣惊人,接连出演《群英会》《白蛇传》《周仁献嫂》《吕布与貂蝉》等经典剧目。
北京、上海、天津,叶少兰演到哪,火到哪。剧院场场爆满,戏迷冒着寒风,披着棉被,通宵达旦排队买票,买不到票的人站在剧院窗户边竖着耳朵“听戏”,连窗边的位置也没抢上的人,就在剧院旁“侃戏”。他的戏不只观众爱看,还得到业界乃至海外市场的高度认可。1984年,他获得首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当鲜花、掌声扑面而来,叶少兰始终保持清醒:“一开始,大家喜爱我,是出于对我父亲的怀念,对京剧艺术的热爱。但叶派的经典剧目绝不是一学就会、一看便知、一演就成的,我还差得远呢!”就拿演了几十年的《群英会》为例,每次演出前,他都要看一遍父亲的影音资料、自己的录像,默排一遍、实排一遍、统排一遍、响排一遍,才能上台。“一个搭腿动作,就有大学问。不能实实在在两腿一叠,而要虚搭,脚面既不是绷着,也不是勾着,而是似勾非勾,体现人物外松内紧的心理状态。为了把握这个分寸,我琢磨了好多年,才找到点感觉。”
演戏不仅要勤思考,还得好学习。尤其是小生,扮演的角色多为少年文人才子,得由内而外散发儒雅气和生命力。所以,叶少兰常怀探索欲、好奇心,从繁华都市到偏远哨卡,从社会现实到历史文化,行东西南北万里路、读古今中外万卷书。“我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不停地吸收水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导演理论是怎么回事,偏远山村的农民过着怎样的生活,不断接受新事物、了解新知识,才能跳出京剧的圈子,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悟戏、悟人、悟道。”
现实的阳光照耀,传统的雨露浇灌,叶少兰艺术的根须持续向下深扎,思想的枝叶不断向上生长。他将叶派小生艺术吃透掌握,并融入自己的理解,闯出一条新戏路——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还是叶派规范,依旧追求阳刚之美、英武之气,但唱腔、念白、表演更向现代观众靠近,更强调感情色彩,更注重诠释人物复杂微妙的心理状态。
叶派大戏让他演出了独特风格:《吕布与貂蝉》里的吕布,他能于持勇骄矜中显露色厉内荏的本色;《罗成》中的罗成,他能于不苟言笑间塑造悲壮苍凉的形象;《群英会》里的周瑜,他能于儒雅英武之中蕴藏刚愎自用的性格。他还广开戏路,把扇子生、穷生、翎子生等几乎京剧小生所有门类的代表人物演了个遍,且每个角色都演出了不一样的风采。2001年,他出演《洛神赋》中的曹植,将人物的才华横溢以及悲凉的人生境况表现得丝丝入扣,也因此荣获中国京剧艺术节荣誉表演奖和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把京剧小生表演艺术推至新的高峰。
叶少兰虽有大作品,却不见大派头。不管在哪表演,为谁表演,即使年岁渐高,身体报警,他始终坚持一个标准,那就是一丝不苟。慰问参加军事演习的部队时,得知3名战士因工作没能看到演出,他冒着凛冽寒风把戏送到炮位阵地;深入铁矿走基层,他只身一人下到距地面几百米的矿井深处,在粉尘弥漫的环境里为矿工清唱表演;送戏下乡,舟车劳顿导致身体不适,他又冒着心脏病随时会发作的危险上台,文武双全,毫不含糊;70多岁高龄的他在彩排《白蛇传》中“断桥”一折时,有6处下跪的身段,不管是排练还是正式演出,次次都坚持真跪。有人劝他:年龄大了,不用那么卖力!他摇头说:“糊弄人我不会,演好戏是演员的本分,尊重每一位观众是演员的良心。”
京剧艺术的繁荣不能只有一棵树枝繁叶茂,还要多木成林。叶少兰深谙这个道理,在提升艺术境界的同时,他还担当梨园植树人、护林人:他点拨过的学生不计其数,为全国各院团输送了大量种子选手;参加“音配像”工程,在几十出京剧剧目中担任演员或导演,整理、挖掘、抢救大量的宝贵资料,为京剧艺术传承提供丰富养料;履行政协委员职责,深入调研,建言献策,为京剧发展鼓与呼……如今,叶派已桃李满园,京剧这片艺术森林向着天空拔节生长。
光阴荏苒,英俊少年已成耄耋老人。但叶少兰始终不曾停歇,演年轻人,教年轻人,了解年轻人喜好,琢磨怎么做出年轻人爱看的戏。近日来,他执导云南省京剧院创排的《团圆之后》再一次亮相中国京剧艺术节,担纲导演的天津市青年京剧团的《珠帘秀》继续在天津演出,均得到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点赞。
采访结束时,叶少兰说起他最近的一次偶遇:“一位中年观众手捧鲜花,激动地告诉我,他因为小时候看过我的戏,迷上了京剧,几十年来,他以各种方式宣传京剧之美。当年的小戏迷已经是京剧艺术的传播者,让人欣慰。无疑,我们今天努力播种未来也定会结出丰硕的果实。”叶少兰笃定地说,那神态,真是历尽千帆,还是当年的少年模样。
(本报记者 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