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
记忆里的父亲不苟言笑,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常常眉头紧锁。在我眼中,父亲是一座冰冷高大的山,也是一座最难攀登的山。
贫穷偷走了父亲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年,也顺走了父亲的好脾气。童年时,父亲居无定所,他怀揣着饭碗一边乞讨一边求学。艰难岁月里的磕磕绊绊,让父亲变得沉默寡言。
父亲饱读诗书,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但这似乎没有给父亲带来足够的尊严。在现实面前,他常常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生活里太多的无奈和困顿,所以他只能紧绷着锈迹斑斑的表情,有时静思默想,有时咆哮如雷。那时候的父亲是遥远的,我很难与他展开沟通。我稍有不慎,他就会“爆炸”。他常常用咆哮的方式宣示自己的权威。其实,于我们来说,他即使沉默不语,也是不可撼动的。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翻山越岭”,想要逾越与父亲之间的那道鸿沟。
受父亲的影响,我自幼喜好舞文弄墨,但浅尝辄止,不求甚解。为了远离父亲的管束,我上小学时就去了县城,后来,背井离乡去北京上学、谋求出路,最终选择了文化出版行业。多年前,我策划了一本《毛泽东诗词简明读本》,在文联出版社出版。我迫不及待地给父亲寄去一本,想得到父亲的肯定。
那时候我跟父亲的关系若即若离,连续几年的春节我都没有回家,因为每一次回去,待不了几天,就会被父亲轰走:“赶紧回单位好好上班,不要耽误工作。”后来,春节我宁可在北京空空荡荡的马路上游荡,也不愿回去。父亲总是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他对我们的要求非常严苛,跟他相处时格外压抑。那一次,父亲收到书,写了一封短信给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书中的几处谬误,说:“搞文字工作岂能马马虎虎,希望你以此为鉴!”父亲对毛泽东诗词熟稔于心,随手一翻就挑出了书中的差错。对此,我自惭形秽,也感谢父亲的严苛,这让我在后来办报办刊的职业生涯中对自己有了更严格的要求。
当我初为人父焦灼而忙乱的时候,当我步入中年一度陷入人生窘境的时候,我才慢慢读懂了父亲,理解了他当年以微薄的收入支撑六口人的生活是多么不易。如今的我和当年的父亲相似,我努力扛下家中所有的负担,想给孩子所需的一切,这不就是“父亲”这两个字的真义吗?
父亲从来没有俯下身子与我交流过,这或许是我人生的一个遗憾。但我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作者:徐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