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大雨在午后来临,这件事好像大家都明白,他们在家里忙进忙出,把所有的干草和粮食收回屋里。一场大雨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它不过是一些调皮的水滴一不小心跑到我们头上,玩累了自然要下来,我们忙什么呢。
我相信这雨水也是有生命的,它们在天空中旅行,与风争斗,让自己的身体沙沙作响,它们在风尖上以相反的方向飞翔。
现在,这些雨水马上就要降临,它们外表皱缩脆弱想找一个地方落脚,它们只是千万场雨中的一场。
我站在空地上,感觉到它们离我越来越近,大家一律躲在屋里,唯独我留在外面。我想我应该对这些雨水笑笑,顺便对躲在屋里的人们笑笑,这只是一场雨,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布谷鸟
布谷鸟或许是一个词语,作为一种更有弹力的存在,它本可以把自己固定在向阳的枝头上而不是被风刮走。而此时,我仿佛看见少年时代的我与一阵风撞到,我们彼此不认识,只是点点头就匆匆离开。有时候,我不免这样想:我所喜欢的这样的风和鸟是不是我自己身上的某些与生俱来的胎记。
记得十年前我在另一个村庄旁放羊,一大群布谷鸟落到那些羊的脊背上,对我叫了几声就飞走了。它们落下的地方,曾是我经常睡觉的地方,而我一觉醒来,已经一晃十年了。
颜色
先前这地上是一种炫目的黄,过了三月,开始有一些绿,我一直认为自己对这些颜色异常熟悉,就像我熟悉大愣脸上有一道疤,三柱走动老喜欢扭屁股。可过了三月这种黄就变成绿了。
这样的颜色,在我看来与季节无关,它本来就在这里,或是藏在地底下或是躲在空气里,迟早会出来。
还有我的房子,我活着的时候它被我涂上了红泥,再过几十年,它便会长满杂草隐入荒地,那时它又回归原来的黄。
正午
这个正午,刮了一些风,风在干地上打转,我从它们身上看到了结晶的阳光以及慢慢向前移动的影子。
大风静下来,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在远处,看着那些草叶,觉得它们更像是一粒粒种子,只是这种子我们触摸不到,它在地上静静地开合、呼吸,概括了一切声音和修辞。
村口的草
村口的草自始至终参差不齐。我想没有牲畜吃这样的草,又黄又瘦,毫无光泽。但它一直生长,还会继续扩展到路边的庄稼地里,如果没有人拔掉,它还会和麦子长得一样高。
我坐在草上喝水时,能听见它们在地下生长的声响,这声音时大时小,生生不息。同时,我还听见村里更多的声音,吵骂声,小孩的笑声,母鸡下蛋的咯咯声。这些声音,表明这里有一个村庄,活生生的村庄。
这草在村庄的边上,早已是村庄的一部分,即使你拔完它,它也留在某个地方,比如人的记忆里。
独自而眠
我一个人在屋里睡觉。狗在外面叫,大人小孩在外面说笑,庄稼在地里拔节,可我一个人在屋里。
我躺在床上,不用看就知道柜子、水缸、锄头在哪儿,我在黑暗里感觉我的房子把我覆盖起来,温暖无比。
半夜时,我出去。那时所有的人都睡着,我从村东头逛到村西头。挪动一块石头,查看树长高了没有。我想象一些物事会变成什么样子,比如,村西的磨盘,将来它可能被谁家搬去砌羊圈或者运到河边修水坝。再比如我房后的那棵杨树将来可能被锯掉,做成一张大床,也许是结婚用的大床,有人生在上面,有人死在上面,这很自然。有时我会遇见一条狗或者一只羊,它们不叫唤,只是望望我,眼皮耷拉着一步一摇地走掉。
我想我可能老了,这些年我在这里生活,清楚村里的每个东西每个人,二十年前我没有留神观察过,现在看来如今观察也不算晚。
融合
我的生活,和我的村庄多少有点关系,我想现在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比村庄更吸引我的了。我在村庄里生活,与那些人那些牛羊那些鸡鸭生活,这已经成了习惯。
当我一点点变老,才发现这个叫土山的村庄已经和我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我一天天看着它不断变化,变得越来越年轻,而我却老了。我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口的草上,看一群群孩子跑来跑去,他们奔跑的姿势和我以前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同,现在村庄越来越松散,不像原来那么结实,以前我捧着饭碗就可以从村东到村西,如今完成这个过程却要花上我半天时间。
村庄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当它成为一种归宿时,便不仅仅是一个村庄了,而成为更有意味的东西。
(作者:张云,系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