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化遗存现今的模样61】
秋日清晨,天光云影下的鸣沙山萦烟缥缈。站在静静矗立了1600多年的敦煌莫高窟前,时间的摧枯拉朽与文明的盛大不衰,奇妙并存。
眼前,逶迤1600余米、高约50米的粗砺崖壁上,现存的735个洞窟密如蜂巢、栉比相邻。4.5万平方米壁画满屏风动,2000多身彩塑栩栩如生,既有神佛端坐、飞天翔舞、金刚怒目,也有帝王出巡、商旅驼队、农耕渔猎,可谓五彩彰施、绚烂多姿……这就是举世闻名的莫高窟!
“有人说,在莫高窟门口随手掬起一捧沙,都是一段历史。莫高窟,俗称‘千佛洞’,是世界上历史延续最悠久、保存较完整、内容最丰富、艺术最精美的佛教艺术遗存。”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副研究员王彦武的讲解,将记者从遐想中拉回,“人们称它为‘沙漠中的美术馆’‘墙壁上的博物馆’……”
“莫高窟开窟造像,始于前秦建元二年,即公元366年。如此持久、密集,是因为敦煌的位置之重——它南接青海,西连新疆,北接蒙古国,位于古丝绸之路北、中、南三线要冲,自古商旅不绝、市井繁华。印度、波斯、希腊等不同地域文明的精华在此与中华文明交融贯通。这一切,都在莫高窟中留下了鲜明印记,使其呈现出兼容并包的多元风格。”窟前怀古,王彦武很是动情。
开凿于西魏大统五年(公元539年)前后的第285窟,便记录了其时“华戎所交,一大都会”的开放交融——佛经故事中的力士手捧摩尼宝珠,华夏传说里的伏羲女娲分持规、矩,印度教中的象头神肃然侧立,道教神话中的雷公、风神挥舞法器……西域中土各路神祇,并立于一窟壁上。
然而,窟内西壁上几尊面貌已模糊的塑像,又昭示着另一段悲恸彻骨的历史。
明清之际,海上丝绸之路兴起,嘉峪关外繁盛难续,莫高窟几乎被人遗忘。1900年,道士王圆箓偶然在此发现了藏经洞,包括公元4到11世纪期间形成的大量古代文献和艺术品。然而,奇珍亮相,遭遇的却是疯狂劫掠——
1907年,英国人斯坦因从王道士手中低价买走29箱奇珍;一年后,法国人伯希和掠走6400多件经卷写本。此后,日、俄、美等国“探险家”闻风而至,将数万件珍宝几乎掳掠一空……
1921年,流窜至敦煌的数百名沙俄白军扎营莫高窟,烧火做饭、肆意破坏,大量壁画被火燎烟熏、刀刻涂画……
1924年,美国人兰登·华尔纳用化学溶剂把壁画粘到纱布上,整块整块剥下运走……
数十年间,莫高窟遭受巨大劫难。著名学者陈寅恪悲愤地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及至1943年,第一代敦煌保护者常书鸿千里跋涉来到莫高窟。眼前的一切,令他痛心疾首:崖体开裂、壁画脱落,最底层大部分洞窟已被四五米高的流沙掩埋……1944年,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我决心以有生之年为敦煌石窟的保存和研究而努力奋斗,决不让这举世之宝再遭受灾难!”誓言灼热,令人感佩。
新中国成立后,敦煌文物保护迎来了春天。1950年敦煌艺术研究所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1984年扩建为敦煌研究院。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一代又一代“莫高窟人”坚守大漠,誓与时间“掰手腕”,赢下这场“守护战”!
为了赢下这场“守护战”,今天的敦煌文物保护,正在现代科技加持下尽速推进。
先用软毛笔除尘,再将黏合剂用针管一滴滴点于壁上……在第55窟的二层脚手架上,壁画修复师黄伟正弓着身子,屏气凝神为一幅宋代壁画“治病”。这幅壁画的局部产生了鳞片状的起甲病害,若不修复,颜料层将有脱落风险。再如“酥碱”,壁画后的泥层酥松粉化,就像人患了骨质疏松……
要“祛病健体”,先得找准“病根”。研究人员模仿古法制作壁画模拟试块,摸清了画中盐分吸附水分的物理过程;为抗击风沙磨蚀,先后尝试化学固沙、围栏防沙和滴灌技术生物固沙;为探索“疗法”,设计80余种壁画脱盐材料配方,自主研发气压注射器……经年努力,成套古代壁画保护关键技术得以建立,修复了数千平方米壁画,也促成了《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的出台。
距莫高窟10多公里的一处建筑内,一场人工大雨刚刚停歇。这里,是我国文保领域首个多场耦合实验室——国家古代壁画与土遗址保护多场耦合实验室。
“从-30℃到60℃的温度,从10%至90%的湿度,不论风霜雨雪,我们都能精确模拟。”敦煌研究院馆员张博说,这样做,可以更快更好地知道文物的变化原因和趋势,做到提前干预。
如何实现敦煌石窟的永久保存与永续利用?20世纪80年代末,时任敦煌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的樊锦诗首次提出了“数字敦煌”构想。
一尊塑像,拍摄下800多个角度的照片,最后合成处理、3D打印;一幅壁画,通过安装在特殊轨道上的高清相机拍摄照片上千幅,再拼接成完整的数字图片……敦煌研究院文物数字化研究所所长俞天秀告诉记者,人工手动拼接的话,每天只能拼成约25张图片。“现在好了!我们引入了人工智能等图像处理技术,一天就能拼成100多张图!”
截至目前,敦煌研究院已形成数字化摄影采集、洞窟三维重建、洞窟全景漫游等海量数字化资源,相当于为莫高窟创造了一个虚拟的“孪生世界”。
走进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球幕影院的巨幅屏幕上,洞窟藻井的花纹被无限放大,曼舞的飞天垂目微笑、纤毫毕现……观影后,北京游客张冠男久久沉浸其中:“我像长出翅膀,和画中人结伴飞翔。他们活了!活了!”
“过去30多年,我们每年都会对壁画重点部位进行拍照比对,令人欣喜的是,壁画变化非常小,几乎看不出来。”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笑容笃定,“相信有了新的保护技术,有了越来越好的保存环境,莫高窟一定能青春永在,安然步入下一个千年……”
(本报记者 杨舒 宋喜群 王冰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