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向盐碱地要高产

  【人才强国新征程·关注盐碱地治理①】

编者按

  7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二次会议时强调，粮食安全是“国之大者”，耕地是粮食生产的命根子，要落实藏粮于地、藏粮于技战略，切实加强耕地保护，全力提升耕地质量，充分挖掘盐碱地综合利用潜力，稳步拓展农业生产空间，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

  我国有约15亿亩盐碱地，其中约5亿亩具有开发利用潜力。守住18亿亩耕地红线的同时，如果能唤醒这一巨大的“沉睡”后备耕地资源，对保障中国粮仓、端牢中国饭碗具有重要战略意义。新时代以来，我国农业科技人员大胆创新攻关，在改良盐碱地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科研人员是如何啃下盐碱地修复这块“硬骨头”的？盐碱地上发生了哪些创新故事？科技创新将怎样助力乡村全面振兴？即日起，本版推出“人才强国新征程·关注盐碱地治理”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从白花花的盐碱地，到绿油油的丰产田，需要多少时间？

  “当年实现。”这是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胡树文给出的答案。

  从东北松嫩平原苏打盐碱地，到内蒙古巴彦淖尔河套灌区，到山东东营海水倒灌区，再到甘肃酒泉内陆盐碱区，都有胡树文率领的中国农业大学盐碱土改良团队将盐碱荒地改造成生态良田的成功实践。

  众所周知，盐碱地有“土地顽症”之称，其改良治理是世界性难题。敢向盐碱地要高产，胡树文团队的底气从何而来？

以国家战略需求为指引

  北京时间2023年6月6日，意大利首都罗马，联合国粮农组织总部会议报告厅，灯火通明，气氛热烈。

  胡树文应邀在现场做了关于“盐渍化土壤的生态修复”的专题演讲，深入浅出地介绍了盐碱地生态治理的中国理念、中国技术、中国模式。演讲在线上全球直播，赢得业界高度关注和赞誉。

  “做盐碱地土壤改良，其实胡老师原本是一个‘门外汉’。”团队成员、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任雪芹认为，国家和人民需要，是胡树文转向这个研究领域的最大动因。

  2006年，怀揣科技报国的理想，胡树文从美国回国效力，到中国农业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工作。

  当时，胡树文研究的方向是功能性肥料。2008年前后，他在科研中发现，盐碱地对控释肥料特别敏感，施用得法可以带来明显增产效果。

  土为本，万物生。“如果能用科技力量改造盐碱地，岂不是利国利民、利在千秋的好事？”胡树文在认真考量之后，决定将研究重心从功能性肥料全面转向土壤改良。

  年届不惑，重新出发，显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很多亲友都劝他：“人过四十不学艺。盐碱地改良是世界性科研难题，而且不是你的本行，会有很多困难。”

  胡树文却坚持自己的选择，锚定盐碱地改良这一攻关方向。“我国盐碱地面积大、类型多、分布广，开展盐碱地综合改造利用意义重大。”他说，“我的底气来自国家需求、自身科研能力，更来自中国农业大学老一代科学家石元春先生、辛德惠先生在盐碱地治理上的底蕴和传承。”

  中国农业大学自京师大学堂农科建立之初，就以“教民稼穑、兴农报国”为己任，百年来躬耕不辍，始终秉持“解民生之多艰、育天下之英才”，落实“藏粮于地、藏粮于技”国家战略，在盐碱地治理方面数十年如一日持续开展攻关，并取得了显著成效。

  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应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胡树文表示，“作为一名被党和国家培养起来的科技工作者，我当然要有使命感和责任感，聚焦国家战略需求，勇攀科学技术高峰。”

用系统思维破解世界性难题

  2023年6月，山东东营河口区新户镇的麦农再次喜迎冬小麦大丰收。

  河口区，地处渤海之滨，全域耕地以中度盐碱地为主。“盐碱地白花花，种子化肥都白搭，辛苦一年收不了啥。”这是以往当地农户的真实感受。

  唤醒“沉睡”的土地，向盐碱地要效益，是河口区种粮人多年的梦想。

  “挖掘盐碱地的增产潜力，需要发挥科技创新的关键作用。”团队成员陶树明博士说，团队于2020年带着土壤改良技术来到这里，彻底改写了这片土地的面貌。

  2021年当年，这里小麦增产190%，小麦收获后轮作大豆，大豆增产270%。2022年夏季，轮作的小麦增产了65%，秋季采用了大豆-玉米带状种植，均获得大丰收。

  “盐碱地改良，涉及土壤结构、盐分、养分、微生物群落、作物品种、水利、种植管理等众多因素，纵横交织，互相影响。”团队成员、中国农业大学土地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黄元仿强调，“盐碱地综合利用，是一个跨领域、多学科的系统工程，需要整合多方资源，进行系统集成创新。”

  团队坚持系统理念，扎根盐碱地改良生产一线，十年磨一剑，开发出新型生物基土壤改良剂，土壤脱盐效率提高了十几倍，进而创建了以“重塑土壤结构高效脱盐”为核心的生态修复盐碱地工程技术体系。“这个工程技术体系，整合了土壤结构、土壤培肥、水利工程、盐分分离、抗盐品种、种植管理、生态养护等多学科，综合性强，整体技术难度高，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盐碱地治理的弊端。”团队成员、中国农业大学理学院教授高海翔介绍。

  经过艰苦探索，团队在全国建立了十几个大型示范区。在吉林松原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苏打型碱土改良示范田里，水稻亩产量达506公斤。在内蒙古巴彦淖尔临河区，向日葵的保苗率显著提高，增产132%。在山西朔州、甘肃酒泉等地种植的旱地作物，当年实现中高产量，第二年、第三年即达到当地平均产量。各地示范田在连续耕种、控制地下水位的条件下，均没有出现盐碱反复的情况。

  过去的盐碱地变成了今天的“聚宝盆”，最受益的当然是老百姓。松原种粮大户朱洪德满心欢喜地介绍，今年他的家庭农场种植了4000余亩水稻，一亩产量预计达到600多公斤。

  “种地，还是要相信科学。”朱洪德发自肺腑地说。

多学科人才方阵是制胜法宝

  “稻子怎么能在盐碱地上长得这么好。”站在田埂上，年过半百的吉林白城大安县种植大户宁德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城所在的松嫩平原，有约300万公顷的苏打盐碱地，是世界公认的最难治理的盐碱地类型。在很多人的记忆里，这里的盐碱滩寸草不生，飞鸟不落。

  “让这块‘不毛地’变成‘米粮仓’，仅靠一个学科专业的人才，是不可能实现的。”胡树文说，“我们的制胜法宝，是拥有一支横跨土壤学、微生物、育种、栽培、水利等十几个学科的农业科技人才方阵。”

  “做科研，就要解决真问题。”胡树文介绍，团队开始钻研盐碱地改良之初，就把目标锁定为最难啃的“硬骨头”——松嫩平原的苏打盐碱地。

  当时，经过实地调研、实验分析，胡树文发现这里的盐碱地pH（酸碱）值和含盐量非常高，土壤质地黏重、透水性差。“这已超越了我的专业范畴，寻求合作是唯一的道路。”胡树文毫不犹豫，力邀研究土壤学的黄元仿加入团队，共同开展科研攻关。

  组建跨学科团队的工作，由此一发不可收。针对土壤板结、微生物不分解的问题，把研究土壤微生物的青年教师汪杰拉入团队；针对盐碱地上作物育种栽培的难题，请来了中国农业大学园艺学院副教授刘兴旺；针对机械控制地下水位难题，邀来了中国农业大学工学院教授王伟……几年时间里，团队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多学科交叉、老中青结合的高水平农业科技人才方阵。

  创新之道，唯在得人。有了强大的人才支撑，胡树文就有了向盐碱地宣战的底气。针对盐碱地综合开发利用的诸多难题，他和团队成员协同攻关、对症下药、各个击破。2015年，团队就在白城实现了“当年修复、当年种植、当年高产”，水稻平均亩产1000多斤。此后，在吉林松原、黑龙江大庆等苏打盐碱荒地，均实现了水稻当年修复、当年高产。改良后的盐碱地交给当地农民种植后，也保持了连年高产。

  近几年，团队再接再厉，一边持续改进技术、完善方案，一边在我国多个盐碱地分布区推广生态修复盐碱地工程技术模式。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累计将超过10万亩重度盐碱荒地垦造成良田，并改良了超过160万亩盐碱化中低产田，年新增粮食产能达4亿斤以上。

  风正帆悬，征鼓催人。“做好盐碱地特色农业大文章，需要坚持问题导向、久久为功。”胡树文话语铿锵，“我和团队将坚持把最好的论文写在田野大地上，以实际行动为实现高水平农业科技自立自强作出新的贡献。”

  （本报记者 罗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