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化遗存现今的模样57】
关中平原岁稔年丰,与一条古老的沟渠大有关系。这条沟渠,就是郑国渠。
成就郑国渠的,是一次“卧底行动”:战国末年,秦国不断向东扩张,首当其冲便是韩国。为免亡国之祸,公元前246年,韩王派出一位名叫郑国的水利工程师,游说秦王嬴政,在泾水和洛水之间开凿一条灌溉沟渠。名义上是为秦国农田灌溉着想,实则借此耗尽秦国国力,延缓其东侵韩国的步伐。因为在当时,沟通泾、洛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
此时的秦国,经商鞅变法,开垦的大量耕地正迫切需要取水灌溉。郑国的提议与秦王心思一拍即合。秦王很快任命郑国主持这一工程,并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尽管这项“疲秦”阴谋在修渠过程中败露,但郑国“然渠成,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的话,还是打动了秦王,便继续任用郑国。
动用十万人力、耗费十年之功,公元前236年,这项总长超过120公里的浩大工程终于完工。其效果,随即显现出来——不仅灌溉农田超过4万顷,而且,流经黄土高原的泾河水,还带来了上游高含沙量的泥土和有机质,在关中平原实现了灌水、肥田、改良盐碱地“一举三得”,每亩粮食产量提高了6倍有余。《史记》载:“渠就……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而这条水渠,被命名为“郑国渠”。
“韩王一定没有料到:开挖郑国渠这一‘疲秦之计’,最终竟成‘强秦之策’!它首开引泾灌溉之先河,更是对后世产生了难以估量的重大影响。”仲夏时节,我们和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教授李令福一道,从西安出发,去寻访郑国渠遗址。路上,李教授为我们讲述着这条2000多岁沟渠的过往。
从西安市区向西北行60多公里,到了咸阳市泾阳县王桥镇上然村。村北,泾水出山处,立着一块方正石碑,上书“郑国渠首遗址”几个大字。当年,郑国便是在这里,带领秦人拦截泾水入渠。
“自西向东,郑国渠沿关中北山南缘伸展。干渠在北边高地,利用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形成自流灌溉。”谙熟郑国渠的李令福道出其中精妙,“它还利用‘横绝技术’,将泾河和洛河间的几条河流‘拦腰截断’,将其水注入渠中,扩大了淤灌面积……”
沿郑国渠渠首向泾河上游前行,我们仿佛进入一座天然的“水利博物馆”——白公渠、郑白渠、丰利渠、王御史渠、广惠渠、通济渠、龙洞渠……5平方公里左右的三角形地带里,竟分布着战国以来渠口遗址、碑记10多处!一个个取水口依次排开,每个相距数百米,最远的也不过5公里。
“这是历代引泾工程的名称,虽然各不相同,但都与郑国渠一脉相承。秦以后,很多朝代都曾在这里完善水利设施。比如,汉修白渠,润泽两汉400年,奠定丝路雄风;唐修郑白渠,灌溉繁华盛景,奏响贞观长歌……”陕西省泾惠渠灌溉中心主任赵鸿君娓娓道来。
时光流逝,朝代更迭,古老的沟渠时兴时废。1928年至1930年,持续三年大旱,关中地区饥民盈途、饿殍遍野。著名水利专家李仪祉临危受命,在原郑国渠、白渠基础上,紧急修建泾惠渠以解民困。然而,囿于当时国力,泾惠渠只能因陋就简,灌溉效益并不高。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引泾灌溉才得到高度重视。
在党和政府关怀下,三次大规模的泾惠渠灌区挖潜配套和更新改造工程接续进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加固大坝、建立排水系统、新开支渠,提高灌水技术;上世纪70年代,新建混凝土拦河坝和进水闸,全面改善干支渠道,配套机井,实现渠、井双灌;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渠首加坝加闸,建成西郊水库、纳入贺兰水库……由此,两千多年前的郑国渠不但焕发青春,而且不断‘升级’‘跳级’。”赵鸿君向记者一一细数。
如今的渭北大地上,400公里干支渠、490公里排水干支沟、3500公里斗农渠,构成一张巨大的灌排水网,渠首年引水量达到2亿立方米以上。“2018年,泾河大峡谷深处的东庄水利枢纽工程开工。建成后,它将成为陕西坝高最高、库容最大的水利工程,肩负着为关中‘解渴’、为陕西发电的双重使命,是破解渭北水资源短缺的‘生命工程’!”赵鸿君充满期待。
随着“渠首稳流、腹地蓄水、丰存枯用、优势互补”的供水新格局初步形成,今天的关中大地,沃野千里,岁岁丰年。
在渭南市富平县淡村镇石桥村上曹组村民王亚玲的田地里,绿油油的玉米长势喜人。王亚玲边浇地边忆起曾经的缺水之痛:“我们这片,人称‘渭北旱腰带’,以前纯靠天吃饭:雨水好时,一亩地能收个三五百斤麦子,一遇大旱,减产甚至绝收也是常有的事。”
2014年,淡村所在徐木抽水灌区的徐木泵站改造,庄稼由此喝上了“丰产水”。“灌溉有了保障,我们村由过去单种小麦,变成小麦、玉米双料种植,小麦平均亩产能有650公斤左右,玉米也有700公斤,每亩地收入有三四千块。”王亚玲扳着手指算,“现在,不管下不下雨,庄稼都没麻达!”
在泾阳县桥底镇东沟村,村民刘忠民拉着记者蹲在田埂上细瞧:“现在浇水方便得很!你看,斗渠和分渠全做了防渗漏,土渠成了水泥渠。紧挨着我家地的这条分渠还有个‘小门’,往上一提,水就哗哗地进来了;浇完关上,水继续奔前流,省时省力不浪费!”
记者看到,在水渠旁的公告牌上,标注着水价和放水时间。
“过去一些田块是大水漫灌、按亩收费;现在全部按量收费,用多少水交多少钱。我们还推广宽畦改窄畦、长畦改短畦,用上小畦灌、波涌灌、微灌等节水灌溉技术,用水更省喽!”赵鸿君给记者算了笔账,“4年来,灌区每亩地平均用水下降了18.6吨,年均节水1000余万吨。大家种地积极性也更高了,好多以前撂荒的地又开始了耕种!”
如今,泾惠渠灌区承担着西安、咸阳、渭南三市六个区县146.5万亩农田的灌溉任务,已成为陕西省重要的农产品生产基地。灌区粮食年亩产量连年攀升——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315公斤,到1987年的590公斤,再到现在的1000公斤以上,以全省2.4%的耕地面积生产出全省5.8%的粮食!
由郑国渠而始的脉脉清波,仍在滋润着关中大地……
(本报记者 邓晖 张哲浩 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