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写边画】
一树梨花,开在春之大地的果盘里
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梨园,大门处有十几棵老梨树,四月梨花开放,一片银白,蜜蜂嗡嗡,空气中仿佛飘着蜜的芳香。
梨花的白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绿色,那样干净,那样清爽。桃花也是美丽的,但像化了妆,没有梨花来得自然而纯粹。
我有一首诗——《写给一株开满花的梨树》:
在我们千年的诗歌典籍里∕梨花在叹息中明媚地闪烁∥它是寒雪∕潮湿的 阴雨缠绵的泪痕∕它是飘零∕月色破碎在清澈的溪水上∕它是冷艳∕相思的寂寥 怀想的悲苦∥……春天的阳光下∕你明艳得如一团白色的火焰∕蜂群围绕你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月光下 一树梨花像一颗柔美朦胧的果实∕在春之大地的果盘里柔柔地发着光∕我梦见八月的满月照着中秋收获日的金黄
植物学中说,果树的树冠同它的果实的形状是相似的,它的根系的形态又同树冠相同。春天,那些繁花盛开的梨树,月光下远远望去,真像春之大地果盘里散发着柔光的晶莹、雪白的梨。
《写给一株开满花的梨树》是写于京郊平谷的组诗《梨树沟》中的一首。2019年春,我们避开了喧闹的人声鼎沸的景区,选择进入一个山谷——梨树沟。
那时的京城,盛花期已近尾声,而梨树沟小气候的花期,比平原上要晚一旬左右。当城市里的繁花凋谢,四处飘起颓败的花香,这里的山桃、杏花却开得正艳。而梨花更是花蕾初绽,有如少女含羞的微笑,娇艳的花蕊仿佛能滴出清晨的露水。这些美丽的花朵,让我们再一次与早春相逢。
正如诗中所写,梨花的文化气息早已在中国文人中代代相传,它无限地延伸着,我们也会将新的体验告诉后来人。
记起那年在四川,我们穿过一大片洁白的开花的梨园,来到一座小小的山丘下,两排老梨树夹着一条缓坡,土红色的小路上撒满了梨花的花瓣,最高处是一座小小的庙宇。没有记住那是一个什么节日,一群欢快的孩子踏着满地的花瓣从我们身边跑过。庙里的梨树更高大,洁白的繁花开满了枝头。红墙,黑瓦,如雪般飘落的梨花,一片悦耳的童音,恍惚中,仿佛误入了月光下的仙境。
美好有时也是脆弱的。第二年汶川大地震的噩耗传来,我突然想起那些在一片梨花中欢笑的孩子和看着孩子们玩耍的笑逐颜开的老人,他们都在哪儿啊,他们还好吗?我流着泪写下了《我想起那片梨花》:
那片开在川北的梨花∕在山坡上∕在阳光下∕那片开得洁白 开得纯美的梨花∕让我悄悄地与你们说话∥那些落满山坡的花瓣啊∕曾是那样的寂静∕犹如月光一般的寂静∕而今 天地灰暗∕暴雨肆虐∕一场空前的劫难∕将那么美好的山川毁于一旦∥那些寂静的梨花呢∕你让我想起∕那些美丽的女子和欢快的娃娃∕那些寂静的梨花呢∕你让我想起∕那些微笑的面孔和慈祥的白发∕如今他们都在哪儿啊∥在川北的大地上∕那些飘逝的灵魂∕在我的心头洁白地飘落∕化作了寂静的花瓣∕铺满在血色的大地上
这首写梨花的诗后来作为抗震优秀作品,刻在了什邡的纪念墙上。那片小山坡上的老梨树,那些如雪一般铺在大地上的花瓣,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那些白发苍苍的微笑的老人,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树叶在风中流动的声音,有鸟儿的鸣叫潜在其中
北京城里经常能见到的鸟不多,前几年在我家楼前的树丛中,只有麻雀和大喜鹊。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大多会有掏麻雀窝和扫开雪地,撒上小米,用筛子扣麻雀的记忆。麻雀是与人们的生活最接近的鸟,它不珍贵,但很亲切,它们是人类不离不弃的邻居。
大喜鹊多是有原因的,中国传统文化里说这种鸟是来报喜的,因此无论它们在哪儿出现,人们都不会伤害它们,故而这个种群也就有了延续的优势。远远看去,它们的翎羽黑白相间,色彩分明,阳光下,黑中还会闪着钢蓝色的光,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魅力,中国画中也经常会出现它们的身影。
北京还有一种鸟,以前在城里是常见的,现在住在五环外反而看不见了,那就是乌鸦。那时我家住在阜成门的白塔寺附近,每到黄昏,成群的乌鸦从西边的天空向城区飞来,城里的庙宇、皇宫就是它们夜晚的栖息地,清晨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飞向郊外觅食了。这是中国古典神话中的三足金乌,西王母的使者,早晨从东方的扶桑神树上飞起,傍晚栖落在西方的若木神树上。不知从哪一天起,不知为什么,它们在中国民间失宠了。
近些年,北京的鸟多了起来。在留鸟中又多了白头翁、灰喜鹊、斑鸠和戴胜鸟。春天的清晨,窗外鸟雀的叫声,能把人们从美梦中唤醒。有时在春暖花开的树林里,你闭上眼睛,听树叶在风中流动的声音,哗哗的,一阵大一阵小,像溪水,像山泉,像瀑布。还有多种鸟儿的鸣叫潜在其中,那么自然而丰富,那是真正的大自然的乐音,令人沉入寂静,令人心无旁骛。
一次,我和老伴儿走在春末的林子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旁边高高的树上传来一只布谷鸟的叫声,不远处又传来了另一只鸟儿的呼应,高一声,低一声,让人心生遐想,让人心旷神怡。我们也自然地跟着它们的声音叫起来:“布谷,布谷……”
那是春夏相交之时,万物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我们和鸟儿一同呼应着,仿佛回到了少年。
远处传来一个人的歌声
冬日,北方的冷主要与风相关。没风的日子,阳光下的树林里暖暖的,树干淡紫色的影子投在落满了枯叶和细枝的空地上。从成片的树林间走过,脚下会发出“嚓嚓”的声响,松软而有弹性的地面,仿佛在和你的身心交谈,那么亲切、平和。落了叶的树林一片枯槁,因为天气寒冷,很少有人从这些林木间穿过。如果你有了闲暇,真应该到落叶后的林中走走,那种在寂静中与大地的独自相会,会让你有一种独特的体验和感受。
那天是腊月初八,我独自一人路过这里,突然想看看这片来过很多次的林子。阳光很好,但如果不戴帽子和手套还是有些冷。灰喜鹊的叫声在冰凉的空气中传得更远、更清晰了。我走下甬道,走进林间空地,独享这一片树木、一地落叶和冬日的寂静。
冬日的一片褐色中还有少许的绿色,松树和柏树依旧苍绿,冬青在枯黄的草丛中顽强地绿着,地柏匍匐在路边,绿中挂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迎春的枝条绕在一起,是灰绿的一团。那两排毛白杨,高高地将枝干伸向晴空,那么挺拔,那么高大,充满了生机。如果你细看,它们的枝干也是绿的——灰中透白,白中又透出淡淡的绿色。它们所有的细枝都是上扬的,顶着毛茸茸的、浅褐色的、小小的苞芽。而真正的绿色还藏在大地和树木的深处,它们在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昨天那场小雪已经融化了,只有湖面上的雪,在阳光下闪着一片耀眼的白色,背阴处尚有很少的残雪,枯干的草秆零星地从雪中伸出来,细看也能发现它们小小的影子。
远处传来一个人的歌声,隐隐的,调子有些哀伤。在一个空旷的园子里,像那些遗存的残雪一样,有些不真实。那是一首名为《斯卡布罗集市》的英国歌曲,讲述了战争中一个年轻的亡魂,希望有人能将他的祝愿,带给小镇上自己心爱的姑娘。那种飘零,那种怀想,那种美好的回顾,那种无处附着的哀伤,让人动容。我有一首名为《夏末十四行·积雪》的诗,就是源于这首歌曲的触动而写成的:
山冈上的积雪还不曾消融∕这里的鲜花开了又谢 谢了又开∕欧芹 鼠尾草 迷迭香∕一件白色的亚麻衫在风中飞扬∥那盘桓于古战场上年轻的灵魂∕谁能为你带去斯卡布罗集市的慰问∕在鲜花簇拥 青草葳蕤的地方∕一位忧伤的姑娘对着大海歌唱∥这首古老的苏格兰歌曲令人陶醉∕它让我仿佛坠入了心灵空荡的山谷∕迷失的岁月 如往复涌动的海浪∥生命逝去 灵魂升起在天上∕那座我不曾到过的有集市的异国小镇∕那首源自灵魂的歌曲令人无限的哀伤
如果你穿过一片寂静的树林时,心中也有一首难以忘怀的老歌,它让你回到了生命的过往,甚至让你淌出了泪水,那么,你还会忘记那片寂静的树林吗?
(作者:林 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