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山》(人民文学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12月出版)是王跃文第一部以乡土为书写场域的长篇小说。立足这一场域,王跃文以史笔著文,借文丰史,融现实关切与审美建构于一体,叙说了20世纪上半叶湖南农村沙湾地区的历史变迁,谱写了一部讴歌人民生命意志和奋斗精神的壮阔史诗。
大历史观与大时代观内蕴于《家山》史诗性追求中。这部小说立足百年中国沧桑巨变,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民族心理等层面用心深耕,揭示近现代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时代精神中塑造人民主体形象、高扬人民主体意识,呈现出深厚历史内容与独特艺术魅力交融的史诗品格。
小说触探历史脉搏,书写时代大势,于深广时空呈现丰赡的社会历史内容。乡村日常的显性书写与辛亥革命、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历史节点的隐伏穿行相互呼应,使沙湾一隅具有了容纳近现代中国厚重历史的宏大体量:辛亥革命后,女子的小脚成为不合时宜的旧物,面对新俗,乡民心理上普遍不适;国民政府粗暴的治理方式导致人民与政府深陷龃龉,乡民不愿入伍抗日,并滋生了出谷替丁和掳人顶替的营生。苛捐杂税让乡民无以承受,引发抗欠事件。地方官员放火烧房,搜捕红属,逼死乡民,加深了人民对国民党的仇恨;共产党的星火在乡村燎原,守纪亲民的红军队伍途经沙湾,乡村青年踊跃入伍。在地方党组织引领下,沙湾人民顺应革命大势,起兵助力解放。小说立足沙湾,大开大合,描摹恢宏历史图景,实现了日常叙事与宏大叙事辩证的诗学统一。
小说借特定历史参与主体,探入积淀深厚的文化岩层,重建乡土文化传统之于民族国家现代性进程的正向意义。当代新历史主义书写于此常陷入言说困境,传统文化伦理的自洽逻辑与现代性进程构成紧张的悖论关系,传统被构造为静态固化的文化标签。王跃文以“创旧”之笔破除上述悖论。在《家山》文本世界中,传统文化浸润下的乡村以自有的伦理法则和生存逻辑影响并参与现代性进程,进而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乡绅佑德公是沙湾灵魂人物。他以仁义为原则,信旧但不斥新,守礼却不迂腐。面对各方政治势力,他信奉一条朴实准则:不害老百姓就是好党!他痛恨国民政府的强行摊派和暴虐杀人,为共产党严明的革命纪律和体恤乡民的行为所感动。掩护红属、捐谷劳军、带头抗税、支持人民起义等一系列事件表明佑德公最终在内心作出了明确抉择。这一推动叙事进程的关键人物无疑预示了传统文化的处境,它不再是一静态历史陈迹,而是能够影响乡村历史进程的具有转换与再生能力的文化参与主体。
小说自觉采取边地在场的人民视角,刻绘人民主体形象,发掘人民主体意识。人民是历史的缔造者,是社会生活的主体,确立和激发人民主体意识是新时代文学创作的必然使命。小说创设了能动的主体询唤机制,叙事者紧跟人民脚步,载录他们的日常,警示他们的迷失,昂扬他们的斗志。在开创历史的伟大实践中,人民的主体意识得以生发与确立。
时代典型是特定历史时期人民主体精神的具象显现。小说通过五疤子、齐峰、扬卿等典型形象的塑造彰显人民的主体意识。五疤子自幼不尊长辈,不知敬畏,成年后不事劳动赌博偷窃,抗战初期干着给人替丁和掳人入伍的勾当。如此劣迹斑斑的浪子,经劭夫抗日演讲感化而幡然醒悟,从此改过自新,浴血抗日战场,血火的锻造成就了一位革命战士;齐峰强忍失去战友兼爱人的伤痛,承受着双亲的埋怨与不解,归乡秘密重建党组织。为筹集革命资金,他与同志配合打劫了父亲。为积蓄力量以待革命,他假死闭门不出,让怀孕的妻子背上坏名。挫折磨砺之下,他成长为坚定的革命者。扬卿留日返乡,深感乡民愚顽国家无望,故危难时多作壁上观。县长李明达醍醐之言令其顿悟,本着为天下太平去做事的想法,他发挥所长,不辞辛劳勘测全县水利环境,带领乡民建成红花溪水库。历经锤炼,往昔的旁观者转变为全心为民的实干家。
推进乡村教育、兴修农田水利、组建人民解放队伍,诸多善举绝非单一个体所能,而是人民携手齐心、勠力同心。每遇家国急难,沙湾人慷慨踊跃,他们身上闪耀着坚忍执着的生命意志和永不懈怠的奋斗精神。《家山》追随人民足迹,捕捉乡土美好,逸公老儿的疏财重义、有喜的勤劳真诚、劭夫的果敢正气、云枝的巾帼胆识、扬卿的无私澄澈、克文的勇敢智慧、红属们的感恩怀德……这些美与真的乡土人情充实了人民主体性的内涵,为厚重的家山大地奏响了一曲深远宏阔而蕴满真情的大美史诗。
(作者:王瑞瑞,系湖南省社科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