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散文《万古丹山:武夷山》(中国林业出版社2021年9月出版)的著者何向阳,居北京,是诗人、作家、学者。这句简要的身份交代并非画蛇添足:居北京——一个北方人看南方武夷,会有独特而敏锐的感觉;加之诗人的激情和想象、学者的理性和严谨,以及作家的生花妙笔,几种身份如几束火花碰撞到一起,一个深邃博大、品性卓立且带给我们遐想与沉思的武夷山,便立在面前。用作者的话说:“武夷山正处于盛年,有着葱茏的优雅秀美……它站立在那里,孤傲而清高。”
这部书描写了武夷山的丹霞地貌,写了朱熹之于武夷,写了武夷精舍,写了武夷茶和盏。这是书写武夷山的常规动作,是诸多作家青睐的切入点和表达空间。这部书不到6万字,精巧而不失见地、感性丰富又不失学术通透地道出一个一样又不一样的武夷,可见作者的文字功夫、知识功夫、思想功夫,可见作者对武夷山水、广袤自然和天人合一的生命有着切肤的体恤和深沉的情感。
不同于形容词堆砌的武夷山水游记,不同于历史故事展览的大文化散文,也不同于规范端正的武夷学术考察论著,这部书走在这几者的中间道路上,文采、文化、学术兼顾,又绕开了煽情、粗浅、晦涩的写作暗礁,形成一种“田野笔记加博物学的研究方式和书写方式”的新文体。这种带有文体创造性的写作,或许缘于作者多文体写作的经历,也或许缘于这套丛书的编写主张。《万古丹山:武夷山》是“中国国家公园丛书”十部中的一部,丛书的出版人刘东黎在“总序”中说,这部丛书的编写原则是“一个国家公园微观的自然、历史、人文空间,以及对此空间个性化的文学建构和思想感知”。
作品呈现了一座地质和生物的武夷山。追溯武夷山地质地貌的前世今生,为武夷山令人惊艳的“碧水丹山”寻找地质地貌学上的原因。经过一番公式推导,作者让我们明白,玉女峰的年龄是149.5万年,大王峰的年龄在389.8万年,从地貌学上看,大王峰比玉女峰出生早240.3万年。写到这里,作者笔锋一转,在科学实证之间有了情感上的柔情叙述。她写道:“也就是说,在海枯石烂的漫长岁月里,大王峰足足等了玉女峰240万年之多,这是一种怎样的等待呢?”略显深奥的学理叙述一下子有了诗性。
风景奇秀的小武夷山海拔1500多米,算不得太高,而武夷山的思想海拔和精神海拔称得上高耸云天,历史学家蔡尚思有言:“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当然因为泰山有孔子,武夷有朱熹。何向阳追问:朱熹之于武夷山,究竟谁成就了谁?作者通过精准的历史考察和知识梳理,包括朱熹在武夷山的著书立说、“寒泉之会”、思想交锋的“鹅湖之会”、武夷精舍的建造和书院文化的全国辐射等,朱熹那“发出莫大声光,留下莫大影响”的理学思想,在这深山之中得以精进和确立。作者还执着于实地行走,黄昏里的五夫镇、五月里的天游峰及阳光照耀林深遮掩的武夷精舍,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和感慨。这种追问终究有了答案:朱熹“是真正使得这座山与自己的完整生命浇铸在一起的”;武夷山和他“纠缠”了50年,“这50年,武夷山一直承载着他的学问精进,同时,他也从这座山中找到了他之所以为他,而不可能是别人的、历史上的最终‘形象’”;而武夷山在今天的意义,“不只是一座碧水环绕的自然青山,而有了文化上的万古意味”。朱熹是武夷山的灵魂,他为武夷山确立了思想的海拔高度。
烟火和日常的武夷,当属茶和盏。这些年,武夷茶和建盏成为精致生活美学的标配件之一,由此应运而生了诸多谈论武夷茶和盏的书,这类书大多要么太过阳春白雪,要么太过故弄玄虚,把生活当成空中飘荡的白云,美是美却失落了人间烟火气。何向阳谈论武夷山的茶和盏有自己的路数,她从几部经典茶书切入,带有学理性地来谈论武夷茶的特点和魅力,从陆羽《茶经》谈到武夷山产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从陆迁灿的《续茶经》谈到武夷茶的烘焙技艺,从白玉蟾的《茶歌》谈到武夷茶之味……她采访建盏艺术家,回忆自己与建盏的几次缘分。她的讲述让我们感受到建盏的重新现身,等于日常生活被赋予了某种艺术价值和美好期待。
(作者:石华鹏,系福建文学杂志常务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