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沿海城市的朋友,看到大篇幅的“西海固”报道,深为触动,遂在电子地图中输入查询,竟一无所获。
“西海固”三个字,就是这么奇特——在联合国很有名,地图上找不到,却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国贫困的代名词。
西海固到底在哪里?
西海固最初为宁夏南部山区西吉、海原、固原的合称。1953年至1955年,在这片地域曾短暂设立过“西海固回族自治区”。后来,随着行政区划的变化,西海固所指的范围也几经变迁,逐渐成为宁夏中南部9个贫困县区的代称,占据了宁夏地理版图的65%。
刘克瑞的老家,就在固原市原州区张易镇毛套村,那里是地地道道的“旧西海固”。他不太善于表达,似乎根本说不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这句话。但是,他说得毫不迟疑,流利而顺畅。1972年,他出生的前一年,他的老家就因为这句话在联合国出了名。
蔚蓝,可以是大海,可以是天空,但也可能是噩梦的颜色。很长时间里,只要听到有人赞美老家的天空特别蓝,刘克勤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天越蓝,太阳越大,就越不下雨。西海固人关于旱的噩梦,就是蓝色的。就连民歌“花儿”都唱出了焦渴:“沟岔里的水干了,我的嗓子干得冒火了。”
在西海固的大部分地方,水代表着财富,有无水窖是衡量贫富的重要标准。由于缺水,孩子们的脸是灰扑扑的,头发总像稻草一样蓬在头上。上门提亲,只要男方家里有两眼水窖,那多半是门好亲事。生活在这里,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世上最大的不公,就是出生地的不同。
在中国地图上,宁夏犹如瀚海中游弋的一叶扁舟,南北狭长,中部略宽。黄河从宁夏小舟的左舷中部切入,自西南向东北,北部平原沟渠纵横、稻香鱼肥、瓜果飘香、风光秀美,而超越“半壁河山”的中南部则是丘陵起伏的黄土高原,以及被毛乌素、腾格里两大沙漠夹击的荒漠戈壁。
西海固之困,归根结底源于人与水、土等自然资源的错配。“人随水走,水随人流”,对错配的资源重新优化配置,乃终结之道。用一句通俗的话,就是“搬出去”。
上世纪八十年代,刘克瑞的大哥刘克勤成了宁夏第一代“移民”。自此之后,宁夏在近40年时间里,分6个阶段,累计搬迁123万人。其间,除了考上农校的二哥外,刘克瑞的三哥、四哥和六弟相继成为百万大移民的一分子。
继秦汉时期的军事移民、唐宋时期党项民族的两次内迁、元代的大规模政策性移民、明清两代的移民开发后,百万大移民成为这片区域最大规模的人类迁徙,涉及宁夏总人口的六分之一。
迁出百万人,换得千山绿。
百万大移民以对贫困的“减法”,实现生态的“加法”,破解了“生存”与“生态”的双重困境。在移民主要迁出区固原市,降雨量由退耕还林前的年均200多毫米,增至600毫米左右,部分县区达到1000毫米。
“曾经连个野猪毛都没见过,如今时常被野猪祸害!”这是西海固生态改善后,人们有点“凡尔赛”的表达,看似在抱怨,神情中却透着骄傲。
各种绝迹的野生动物重新回归,生态产业和生态旅游逐渐兴起,成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最好注解。在跳出“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恶性循环后,贫困代际传递的惯性力量日渐式微。
西吉县的“西”,即西海固的“西”。龙王坝,是这个县的典型村庄,背着山、抱着山、山外套着山,丘荒秃岭,望不尽的苍凉。人挑驴驮,为吃水来回走上两个钟头,是一代代“龙王坝人”难以抹去的集体记忆。
多年后这个初冬,站在高处俯瞰依偎在六盘山怀抱中的村落,夏日旺盛的草木呈现一种冷冽肃杀之气,白墙蓝瓦的民居错落有致,一幅生态画卷拓印于黄土高坡上。在这个村,直接从事旅游业的就有300人,加上配套行业,带动了800多人就业。全村近年累计接待游客300多万人次,旅游收入超过4亿元。
刘克瑞迁入的地方叫红寺堡,后来成为全国最大的易地生态移民集中安置区。在这里,在闽宁镇,在大战场……在诸多县内移民安置区,黄河水经现代工程技术,提灌进焦渴大地,人、水、土资源的优化组合,使昔日的沙丘荒漠成为阡陌纵横的绿色家园。
移民搬迁这些年,层林染绿了山头,自来水接到了灶头,光纤宽带扯到了炕头,致富路连通了外头,公交通到了村头……人与自然的对抗、博弈与和解,在戈壁滩上开辟了一个新家园,也还原了一个山清水秀的迁出区。
随着西海固从一个地理空间概念,演化为一种自然与人文融合的地缘标识,其外延也包括了刘克瑞现在的新家——红寺堡。只不过,如今的西海固,已是一个全新的西海固。
(本报记者 王建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