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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25日 星期一

    起伏:观照与书写世界史的第三维度

    作者:刘新成 《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25日 14版)

      放眼全球,史学传统源远流长,但世界史学科却非常年轻。在欧洲19世纪人文知识制度化的过程中,历史学被界定为以档案为素材基础的学科。档案主要由国家收集,民族国家遂成为历史学科得以问津的主要空间单位。“世界”没有档案,亦即没有史料,自然被排除在历史“学问”之外。这种“排除”在西方世界影响深远。一个多世纪以来,在西方和受西方影响的许多国家的历史学界,世界史难以“登堂入室”,即使像汤因比的《历史研究》这样的世界史鸿篇巨制,也不被视为史学正宗。20世纪全球史兴起后,情况略有改观,但“全球史是否可能”至今仍是国际史坛争论的话题。所以,从全球来看,有关世界史的学科思考极为薄弱。

      我国的情况截然不同。在新中国,世界史从来不存在“合法性”问题。世界历史是我国中等和高等教育必设的课程,国家社会科学机构中专设世界历史研究部门,大学有世界史专业,近年来世界历史还成为一级学科。世界史学科在我国发展的独特优势,应使我国世界史学工作者拥有足够的自信,为世界历史学科的学术规范、话语体系、概念范畴提供创造性思考,为世界史学界填补空白。这同时也是我国世界史工作者在新时代、新阶段义不容辞的新使命。

      为此,有必要对我国世界历史研究的观照视角略作梳理。半个多世纪以来,我国学者对世界史研究的宏观把握主要从两个维度出发。

      第一个是发展。新中国成立初期,受苏联影响,我国世界史研究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主要从社会发展的角度,以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为基本线索,按社会形态变革划分历史阶段,在不同阶段选取有代表性的“国家事件”分别加以阐述。这种观照视角与马克思主义历史观高度吻合,但言说方式却有把“世界史处理为国家史总和”的缺陷,未能体现世界的整体性。

      第二个是分合。其来源有二。一是吴于廑先生提出的“纵横双线论”,即把世界历史进程按两条线路展开,一条是社会发展的纵向线路,一条是世界从分散走向综合的横向线路。二是国际史坛20世纪下半叶以来兴起的全球史观,即强调世界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的互动,互动中的两者是“分”,互动的过程是“合”,互动规模、密度、机制的演变记录了世界历史发展的漫漫长程。两个源头都把全球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在突破国家视角的同时,颠覆了长期笼罩世界史坛的欧洲中心论,这是值得高度肯定的。但从方法论的角度看,反对“中心论”是反对以某个中心为标准,反对将某个中心作为一切非中心的榜样,而不是全然否认中心的存在,完全否认主流与支流的区别以及强弱的分野。历史上的“合”远非一个平衡的、无差异的扁平世界。

      显然,只讲发展和分合不能反映世界变迁的全貌。为此,笔者提出观照世界历史的第三个维度——起伏,以此作为前两个维度的补充。

      所谓“起伏”,其内容包括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族群、地区或国家的世界影响力及其力量对比,以及这种影响力和对比关系的演变机理与规律。提出观照世界历史的第三个维度主要基于如下考虑:

      第一,反映世界历史的本质特征。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世界也是一个对立统一的矛盾体,世界内部的矛盾冲突以及由这种冲突导致的各种力量之间的此消彼长,乃是世界本体运动的内在品质;近代以后,伴随世界经济一体化,在资本规律的影响之下,不平衡是世界发展的基本特征,各经济体力量的对比始终处在变化之中,更是“全球社会”的基本性质。

      第二,发展、分合只有与起伏贯通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体系。从发展角度看,如前所述,发展的不平衡、不稳定性必然导致发展主体间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从分合角度看,无论分或合的静态局面,还是分合的动态过程,都会表现为各种势力起伏的状态和嬗变。可以说,不呈现起伏,发展和分合就变成只有过程没有结果的演绎和不曾完成的推理。何况,起伏也是影响发展环境与分合动力的重要因素。因此,发展、分合与起伏,是世界史互为因果的三位一体,任何一环的缺位,都难保论说周延。

      第三,完成从史家直觉到史学自觉的转换。起伏是一种客观现象,史学先贤早已注意到这一点。司马迁的古今之“变”,主要指的就是“势”的变化;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的名著以罗马帝国的衰亡为题,斯宾格勒写《西方的没落》,其出发点和着眼点也不在一国一地内部的兴衰,而在于西方对外影响力的强弱;季羡林先生一言以蔽之,“世界大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下有人以“东升西降”概括世界格局。凡此种种皆说明,世界各种力量的“起伏之变”已被普遍意识到、感觉到和认识到,只是没有成为世界历史学的一个正式命题。第三维度的提出,将有助于把这种历史直觉变为一种史学自觉。

      第四,现实的提示。史学从来不能无视现实。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认识、理解、解释这一百年变局,仅以百年为时段显然是短视的,必须从长线着眼,从世界变局规律中来认识。史学面临的这一新任务,提示我们考察世界历史需要有新的维度,对世界历史学科的建构需要有新的思考。

      引入第三维度,需要对许多重要问题进行探讨或重新思考,其中包括世界通史的框架、世界历史的分期、硬实力与软实力之间的关系,自然生态环境对人类活动的影响等。

      此外,第三维度的研究与表达,不限于宏观史学。就像所有中观和微观研究都以宏观思维为导向,都从不同角度与发展、分合主题相衔接一样,第三维度也只是研究者一个新的认知平台,可以在任何研究题目中有所体现。

      (作者:刘新成,系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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