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京剧。
童年时的看戏,少年时的迷戏,青年时的痴戏,中年时的思考,暮年时的研究,我走过漫漫70多载。我的主业是影视,大半辈子生活在拍摄场地。于京剧,我是外行,却一生纠缠着解不开的京剧情结。没别的,京剧太美!无法割舍,无法冷落。人生快走到尽头了才发现刚刚迈进京剧的门儿。门里什么样?灿烂辉煌,光怪陆离,晃眼!进了门也不过是管窥蠡测,略见一斑,却已晃得我眼花缭乱,莫辨东西,到头来仍然是一片模糊。即便如此,也还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于是,就有了这本《了不起的游戏》。
现在,喜欢京剧的人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年轻人。传统京剧,“传统”二字挺耽误事儿,这不免容易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落后的、陈旧的、腐朽的等等词语。当然,这也正说明我们在京剧美学的普及上——不是教几套动作学两段唱,更不是用晦涩难懂不中不西的理论语言吓唬人——有着巨大的缺口。我们应该说明白的是:这“传统”的京剧,它也是现代的。
现在大多数的年轻人,电影、话剧、电视剧全能接受,唯独不看京剧。我儿子以前就常说京剧是老古董,给老年人看的,咿咿呀呀听不懂。这就太奇怪了,你一次京剧都没听过,怎么就知道听不懂?究其原因,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听别人说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看了一折《大保国》、一出《泗州城》,散场后慨叹:“京剧这么好看!”
《泗州城》是一出武旦的打戏,高难、独特的武功技巧尽显京剧武戏的魅力,容易被年轻人接受。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戏,也是厌烦咿咿呀呀没完没了地唱,尤其不喜欢旦角。武戏则不同,《闹天宫》《金钱豹》《三岔口》《四杰村》《狮子楼》……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慢慢地,我开始喜欢花脸、老生,最后迷上了旦角。抑制不住地学唱、学演,登台演出,这才惊奇地发现,京剧艺术如此博大精深,更惊叹老艺人们无穷无尽的创造力。
我们小时候听戏只要听到唱几个字就能听出是哪个演员唱的哪出戏。有些年轻人会说,流行歌曲听两句我就能听得出歌手这是邓丽君,这是周杰伦,这是那英……确实,但这是流行,不是流派。流派,是在传统基础上不断创新,是艺术的累积;流行歌曲,你听的不过就是歌手的代表性歌曲,有独特性,但艺术的丰厚度远远不够。它是通俗的时尚,不是高端的艺术。20世纪30年代的歌星您还知道几个?但100多年来无人不知道梅兰芳。流行一时而已,与流派在文化层次上不可同日而语。
以我个人经历来说,在诸多艺术门类中,我们之所以特别钟爱京剧,还是因为它深厚的文化底蕴,尤其京剧的艺术观念是先进的、前卫的、先锋的……不但历史上超前,现在依然超前,再过200年还会是超前的。到今天,面对京剧,我们发现无数课题没有研究到,或者没有研究透。所以,我写这本书,有点野心,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京剧超前艺术观念中的道理说清楚。
在世界艺术之林中,你会看到梧桐树、橡树、白桦树、枫树……而京剧是这林子中的一棵参天大树,根深果硕,枝繁叶茂。圣诞树固然美,它有根吗?比起任何其他树,京剧之树,挺拔而高耸,粗壮而雄伟。没错儿,今天它已有了枯枝败叶,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地爱它、呵护它、修缮它、珍惜它。我们出版这本书,正是要尽一点儿护林员的义务,为这棵从中国传统文化中生长出来的不朽之树浇上一担水,让它能活得更有点儿当下的精气神儿。
(作者:郭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