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先生与沙曼翁先生是当代书坛的两座高峰,二老晚年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情谊,我对此深有感触。曼翁师比林散之先生小了18岁,忘年相契,相互切磋,艺愈精而谊愈深。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林散之先生从苏州的一位前去请教的年轻人处第一次见到沙曼翁先生的书法作品便极为赞赏,之后便有了往来。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二老每年都会互赠作品,悬挂于自己的书房。林老在第一次收到沙曼翁书写的一副汉隶书体的楹联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据南京著名书画鉴定家萧平先生介绍,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有一次他到恩师林散之家去,墙上正好挂着一副沙曼翁先生的隶书对联,林老竖着大拇指对他说:“江南第一啊!”我在随曼翁师学书的几十年里,也常常听他夸林散之先生的书法有一股书卷气,他要我像林老那那样多读书,增加书卷气。
记得2000年4月初的一天,我专门去苏州呈上我去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篆刻作品展请柬的时候,曼翁师还拿出一本书翻出林老的一段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读书,越写越俗,再写也是个写字匠,书法最难的就是脱出俗气,要尽量少看我的作品,多读一些古人的碑帖,写出自己的风格!”我曾见曼翁师62岁时以其擅长的汉篆体书赠林散之先生的一副楹联,内容为:“未知一生能著几两屐,共饮斗酒恰有三百钱。”边款小行草文字为:“岁在丁巳年初夏,归吴门小住,偶近笔墨,拟汉篆,文曰,未知一生能著几两屐,共饮斗酒恰有三百钱。三公山碑萍上老人以外,无有继者。可叹,可叹。老曼学篆四十年以后书来如此粗劣,深自内愧耳,散老正。江东渔父曼翁书于听蕉轩,年六十二。”此联语可见沙曼翁先生与林散之先生的深情厚谊。辛丑小满日,我也以自己擅长的汉篆书体即兴挥毫专门创作了这一副极有意义的联语,以感怀。
1979年春,林散之先生就曾专门作《寄江东曼公》诗一首赠曼翁先生:“门前一道水弯弯,水上人家独自闲。忽忆江东老曼倩,却寻残墨画秋山。”当年,曼翁师专门为林散之先生刻了六方印,后来印拓收进了我编印的《曼翁篆刻选》印集中,当年他还专程赴南京拜会了林散之先生,二老相谈甚欢,林老则回赠了山水画及草书作品各一幅,事后林老专门写信给曼翁先生表示感谢,称赞曼翁先生“尊书汉隶为近代所无”。1980年7月22日,曼翁师在南京博物院举办个人书法展,展出作品200余件,林散之题写了展标并在参观展览后专门作诗《题沙曼叟书法篆刻展览四章》以贺:“能从汉简惊时辈,更习殳书傲俗儒。左旋右抽今古字,纵横篆出太平符。遁规矩于方圆,悟虚空之黑白。将字作画画亦字,此真书道之狡贼。久闻湖上一沙公,钳秘珍传有所从。预料终非池中物,云兮云兮我从龙。念天孙之遗支机兮,惜博望未穷乎河汉,瞻雕龙之文心兮,企斗牛朕兆乎震旦。”这是南博十多年来首次为书家办个展,在书界和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们由此记住了苏州书家沙曼翁这个名字,也认识了他的书法艺术。
后来林散之先生举行个人书画作品展,也邀请沙曼翁先生为他题写了展标。二老互相敬重,相互交流,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林老在书法艺术上提出,变者生之机,不变者死之途,书法之变,尤为显著;曼翁师则主张师古而不泥古,不为古人奴,反对活人写死字。他俩都身体力行,在作品中除尽俗气霸味,达到炉火纯青、心手双畅的高度。对艺术的共同追求,继承传统和勇于创新的共同见解,使两位分居两地的书法家在感情上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曼翁师与林散之先生之间的交往,并不是一般文人之间互相吹吹拍拍的关系,而是对对方艺术的一种绝对敬重,因而才能引为知音。曼翁师曾对我说:“十多年前林老让我多写行书,因而我这几年行书写得比较多,主要学‘二王’与米字,米字变化比较大,因而我很喜欢,临写的也多一点,但加进了一些自己的变化。写行书,要重‘散’,散则逸趣多。但绝不是狂野。与此相反,则要忌‘整’,整则过于规矩,易入呆滞。”这里曼翁师专门诚恳地谈到了林散之先生对他书艺上的提点。
1997年,曼翁师应邀在南京金陵饭店美术馆举办个人书画金石作品欣赏展时,我看到许多作品是行草书作品,有些作品是直接临写米芾的行草书,但有自己的面目。此时的行草书较以前已经有了明显进步和变化。曼翁师在展览现场指着展品对我说:“近年我在行草书上的进步,主要得益于散老当年对我的提醒,艺无止境,学到老也学不完的。”
(作者:羿耿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