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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6月10日 星期四

    史学伴你远航

    ——追忆章开沅先生

    作者:张建智 《光明日报》( 2021年06月10日 11版)

        历史学家章开沅先生(1926.7.8—2021.5.28)

        【光明书话】 

        一个史学大家走了。章开沅先生离世当天,我接到许多朋友为之惋惜的电话和微信。那一刻,我也正沉溺于悲恸之中。

        我与章开沅先生之交,屈指算来应有20多年了。得他赠书少说有几十本,有的书,如《辛亥革命史》就有三大套。因每一次修订增补,他总签上大名送我。和他叙晤,向他求教,面对面地探讨学术,请他作讲,学术文化交流……与先生之前的各种交往,一时都涌入脑海。从章先生那里,我所获教益,以及广博多元的知识,浩如烟海。

        曾记得,我在写一本书时,他非但给予我开放式的指导,更可贵的是,他担心我收集资料受限,特地把华中师大近代史所收藏的有关资料,请人全部复印了供我参考。

        且在此书出版前的壬午早春,章先生很及时地为拙著送来了一篇很有意义的序,其中写出了他独特的见地。

        我至今感谢章先生那篇有分量的序。由于他为此书之增色,拙著再版多次。之后,但凡我写了什么著作,他都一如既往为我写序。如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的《川上流云》一书,章先生闻之,即也为之写了序。章先生是百年中难得的学者,他既有自己闻名于世的专业大著,又博览群书。同时,由于他年轻时的志向是做一个文学家,故他的文笔生动感人。在拙著《川上流云》中,章先生序的最后一段话就充溢着文气:

        “正是徐迟的《江南小镇》驱使我回归荻港寻根,而建智则是最先理解我并且热情接纳我的南浔乡亲。天寒思滞,乡思缠绵,谨书此短文聊以为序。

        于桂子山实斋,岁在甲午,年方二八。”

        “天寒思滞,乡思缠绵”这八字结尾,真有袁枚“陈郎浮竹叶,著我北归人”之情。且年方二八,充满了章先生那时生气勃然之感。

        章开沅先生是湖州荻港人,那里亦称荻溪,因溪畔芦苇丛生,无边无际而得名。那样的小村镇,因得天时与地利,清代中期至民国,走出了许多实业巨头和大学问家,尤以章氏和朱氏彰显,遂有“九朱十三章”之传说。章氏先祖,聚居于交通之便的大运河旁,因地少人多,大多出外谋生,虽历经创业维艰,但也成就了他们的事业。章开沅先生的祖先们,就是一代一代走向了全国,走向了世界。

        章先生曾在《历史寻踪》中说:“……及至我出生之日,家道已逐渐中落,我并未看到先辈当年的辉煌。我之所以追忆往事,无非是因为这种家世对我的学术生涯有两点影响。一是由于我祖先干臣公的事迹,诱发我研究张謇的兴味,也有助于我对张謇的理解;二是由于这种绅商门第的背景,有利于我与自己某些研究对象之间的沟通,使我得以结识一批清末民初的知名人士和他们的后裔。”

        的确,作为历史学家的他,除了治学严谨、一丝不苟外,还能通过以研究中国近代史为背景,广结国内外学界人士,并且不断开辟史学研究的新领域,并大力帮助了湖州近代史的研究。这在国内外不能不令人格外瞩目。正缘于这一点,他才能不断地去披荆斩棘开辟一个个别人不敢尝试的新领域。譬如,他很早就推动对清末实业家张謇的国际学术研讨,认为办实业是发展生产力、解决国计民生的重要途径。

        他痴迷辛亥革命史的研究,早在1978年,就创办了辛亥革命史研究会,并结出宏大的研究成果。又如,当国内学界尚未对教会大学史研究时,章先生始终认为“治学不作媚时语,独寻真知启后人”,就着手对这一具有前瞻性的领域进行了研究。为了取得第一手的资料,他毅然辞去已任了六年多的大学校长的职务,一如“躲进小楼成一统”,毅然奔赴普林斯顿大学,展开潜心研究。那一年,他已届花甲之年,却孤身客居小楼之顶层,邻居全是欧美白人,他只能与蓝天白云对话,和松鼠白鸽相伴,承担着研究与教育的工作。为了弄清国外收藏文献并取得这些“真经”,第二年他又转入耶鲁大学,潜心于《贝德士文献》的阅读与研究。对比今日有些学者取道于比较现实和急功近利的浮躁治学状况,章先生当年能耐得住寂寞的学术追求,令国内外学界,无不肃然起敬。

        他很早就提出,真正的学术价值必然超越国界,而为世界所认同。他自己就是这样身体力行的人。他的弟子常说:“章师治学,大度兼大气,立意远大,虽有专精,决不畛域自囿。”而章开沅先生也曾说自己一生只做了三件事:其一是把中国的辛亥革命史研究引向世界,把世界的辛亥革命史研究引入中国。其二是将世界的教会大学史研究引入中国,将中国的教会大学史研究引向世界。其三是培养了一批教育人才。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曾几何时,每隔两三年,章先生总带着他的同事、家人来湖州,并为湖州的教育事业和人才建设提出新的思路。每看到湖州的发展,他都会高兴不已,拍手称好。我们虽不是章门弟子,但时时会被他带进“章门之学”那深深的学海中,犹如徜徉于近现代史那风雨如晦、纷繁多变的世界。

        他曾说:“工作对我来说,奉献更重于谋生,其终极目的,则在于追求更高层次的真、善、美。唯有如此真诚,才能不趋附、不媚俗、不作违心之言。”这是章先生对自己的要求。这是他用生命之重的人生,在实践他平生的诺言。最好的证明,是他已走过的90载人生春秋。在全国,唯有他第一个放弃了终身教授之职。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历史学家,便应是这样大写的人,章先生便是这样的人。

        (作者:张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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