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使臣的北使诗路

    越南，周称越裳，秦为象郡，赵佗纳其入南越国版图，汉武帝于今越南中部与北部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唐设为安南都护府，宋开宝元年（968）丁部领建大瞿越国，古越南北属中国郡县时代结束。丁部领太平元年（970）即遣使如宋结好，开宝六年宋太祖册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据《大越史记全书》《大南实录》《殊域周咨录》《续资治通鉴》《明实录》《清实录》等中越文献载录，越南历代王朝出于求封、告哀、求援、吊祭、奏事、岁贡、祝寿及贺登极与贺建储等目的的出使活动，丁朝（968—980）有五次，前黎朝（980—1008）有十一次，李朝（1009—1225）有二十四次，陈朝（1225—1400）有二十六次，后黎朝（1428—1789）有百余次，莫朝有二十次，西山朝（1778—1802）有四次，阮朝（1802—1945）有三十二次。阮朝景宗同庆元年即清光绪十一年（1885），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使臣北使之路亦随之终止。

    从《全越诗录》（越南汉喃研究院藏本，A.132/1—4，A.3200）、《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所录北使诗歌及《奉使燕台总歌并日记》《使程志略草》《燕轺笔录》《如清日记》等使程日志，《[~符号~]轩丛笔》《北舆辑览》《燕轺日程》《使程括要编》《燕轺万里集》等北行地志或舆图载录，使臣北使都有通行线路。使臣从都城富春即今顺化或升龙即今河内出发，经谅山入镇南关，陆行至宁明江，乘舟顺流而下至梧州，再逆流而上沿漓江经桂林至兴安灵渠进入湘江，再顺流而下至湖北汉阳，由此分途：一路从汉阳上岸陆行，沿武胜关北上河南经直隶（今河北）至京城；一路从汉阳顺流而下，经江西、江南（今安徽与江苏）至扬州，再陆行北上，经山东、直隶入京。水道乘舟，有固定塘汛停泊，上岸陆行，有固定驿站歇息。使程万里之遥，往返两至三年之久。

    史称赵佗（前207—前137）治交，建立学校，大力推行汉文化。至唐，有廖有方、姜公辅、姜公复等安南士人进士及第，其汉文化与汉文学修养已臻至相当水平。独立建国后，越南历代封建统治者重视文教，移植以经义与诗赋为主要类别的中国科举考试制度。越南使臣均为极一时之选的科举及第文士，熟谙汉文化，擅长写作汉诗。钩辑梳爬潘辉温《天南历朝列县登科备考》（VHv.2713/1—5），自李朝至黎朝科举及第北使使臣共计三百二十位，其中李朝一位，陈朝四位，黎朝二百五十八位，莫朝五十七位。另据《阮氏西山记》《大南实录》，西山朝六位与阮朝三十三位北使使臣均为科举及第优秀文士。

    据《李陈诗文》（河内：社会科学出版社，1977年版）载，丁朝、前黎朝杜法顺与匡越，为越南有汉诗存世的最早北使使臣。李仁宗朝黎文盛有《寄熊本书》《与宋使争辩》等使宋二文。《全越诗录》收录丁拱垣、莫挺之、阮飞卿、阮廌、范维玦等陈朝至黎朝五十二位越南使臣北使诗歌，少则一首、数首，多达百首或数百首。《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收录阮忠彦、冯克宽、潘辉益、郑怀德等五十三位越南使臣七十九种北使文献。其中，诗集或诗文集六十四种。另据《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台北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年版）所载，越南汉喃研究院另有汉文北使诗文集近二十种。这些都可以说明越南自陈朝至阮朝，使臣北使文学之盛。

    “山声水影皆诗料，收拾乾坤寄笔端。”（武希苏《华程学步集·昭平舟次夜坐》）北使沿途粤西（今广西）的山粗水急、两湖及江南的山清水秀、中原腹地的四野宽平、直隶河朔的满地风沙与漫天飞雪等迥异于本国的山光水色，纷纷成为越南使臣的吟咏对象。“孤舟一叶水云间，故国回思已万山。何处雨来灯下冷，不教远客梦中还。”（张好合《梦梅亭诗草·遇雨夜泊永淳县》）阔别故国家园，一路舟车劳顿，乃至病痛折磨，因而对亲友的思念成为越南使臣诗中又一常见主题。

    越南使臣由南向北行程中，途经大量中国圣贤、忠臣、义士等历史人物故里或遗址，诗中表现出无限敬仰、赞叹之情。经文王演《周易》处遗址，“羑里碑传不世功，经过此日仰无穷”（黎光定《华原诗草·过周文王羑里碑》）。经孟子庙，黎贵惇《驻邹县谒亚圣庙恭赞并语》云：“南徼鲰生幼服邹鲁大训，高山景行，徒殷企仰，叨充奉璋介使，观光上国，道经是邑。乃得亲瞻桧栢，祇谒宫墙，实为万幸。谨赋俚言，聊抒希慕之至。”（《桂堂诗选》，A.2341）经朱熹与二程相关人文古迹，使臣所作诗题均加“恭题”“恭述”“敬题”字样。

    阮攸《宁明江舟行》《龙城琴者歌》《太平卖歌者》《阻兵行》《所见行》等诗，可见其自觉学习模仿李白、杜甫、白居易等诗人的歌行体写作技巧。黄碧山《北游集》（VHv.1430）中诗题常标“效杜甫八仙歌体”“效孟浩然鹿门歌体”“效王维送友人归山歌，骚体”“效岑参登古邺城体”等小字注，明显有对唐人诗风的自觉模仿。裴文祀有《梧州竹枝词》四首（《万里行吟》，VHv.867），阮攸有《苍梧竹枝歌》十五首，可以看出学习刘禹锡用民歌体组诗反映中国民俗民情的尝试。使臣汉诗，多为唐律，本身即证明唐人诗风对其创作的影响。

    使臣入关，全程有中方官员陪同护送，每至一站有当地官员接待。因而越南使臣与中国士大夫、文士间常进行诗文唱和酬赠。《介轩诗集》（A.601）收录阮忠彦《邕州知事莫九皋以本国黎大夫仁杰所赐诗来示因赓韵》一诗，说明至迟在陈朝明宗大庆二年（1314）中越文人间就有诗文酬赠。几乎所有北使诗集，都收录有中越文人唱和赠答诗作。《中州酬应集》《大珠使部唱酬》《中外群英会录》《雉舟酬唱集》等，即为专门收录越南使臣与中国士大夫、文人间的赠答酬唱诗歌专集。越南使臣往往请中国士大夫、文人为其诗文集撰序题辞或评点赏鉴，《每怀吟草》《万里行吟》《学吟存草》《使华丛咏》《燕轺诗文集》等北使诗文集的序文与评点赏鉴之语，就是最好的例证。北使诗文集或北使日志还记录了使臣与中国士大夫、文人间品茶饮酒，欣赏书画、观看戏剧等其他活动。

    （作者：李谟润，系广西民族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