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到北京漂泊,心情忐忑。朋友安排一个画家与我同舍而居,更加忐忑。朋友看我不说话,道,你知道白求恩吧,那人长得跟白求恩一个模样,很好的一个人。
来到住处,朋友朝屋里喊了一声,有人答应着,随后,一个细高瘦削、支着两条大长腿的五十多岁男子跑了出来。果然,人长得跟白求恩大夫有几分相似——高眉骨,深眼窝,长条脸。朋友介绍我们认识,高我半头的陈墨昂伸出长胳膊跟我握手,热情地说,好好,以后咱哥俩就住在一起了!欢迎欢迎!陈老师见面就称哥们,我的心安了下来。
朋友有事,匆匆走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陈老师说,今天咱哥们第一次见面,我住的时间长,算是主,你是客,今天我请客。说着,带我下楼,上街,问我喜欢吃什么。正好看到了一家刀削面小店,就进去点了两碗面,我们俩吃得很舒坦。从那天开始,我们就一日三餐,做伴去外面的小店吃饭。
后来,觉得天天去外面吃饭也不是个事儿,就计划添置些锅碗瓢盆,自己做饭吃。我喜欢吃面条,说,买一只锅,再买两只大碗和一些油盐酱醋,能偶尔下顿面条吃就不错了。可陈墨昂不同意,他很严肃地说,光煮面条不行,咱还得做菜吃。当天下午,他就用小拖车载着电磁炉和电饭煲等厨具回来了。所有东西,都是他花钱置办的,我要入股,被他严词拒绝。
有了厨具后,不但可以下面条煮米饭,还可以做几个荤素搭配的小菜,再来点小酒,我们俩的生活质量大为改善。
我一开始就声明不会做菜,陈老师说饭菜都我做,你等着吃就行。我老脸一红,赶紧声明,我会洗碗。陈老师哈哈大笑,说好,黄金组合,我做饭你洗碗。
我们住的地方曾经是某报社的办公楼,报社搬迁,办公楼空着,我们就住了进来。为了不把屋子弄得全是油烟味儿,陈老师把电磁炉端到外面的露天阳台上炒菜。那可是北京的冬天,屋子里暖洋洋的,外面却是寒风凛冽,冷气入骨。透过玻璃窗朝外看,陈墨昂老师蹲在地上,手中炒勺飞舞,鼻子冻得通红,腰上还露出一截白花花的皮肉。炒菜的香味透过门缝窜进屋子,让我有了一种家的感觉。此后好多年,这种景象和气味,一直萦绕在我的回忆里。
我颈椎不好,不敢久坐,写一会儿文章,就需要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这时候,我就爱踱到陈老师作画的地方,看他画画。陈墨昂画鸡可谓一绝,公鸡大都孤傲,铁骨铮铮,眼神犀利,更兼一双钢爪扑地,真有一种豪侠之气。母鸡自然要小鸟依人一些,爪子也没有公鸡那么霸气,若一公一母画在一起,真是铁骨柔情,让人动容。
陈墨昂老师的家在北京,每个周五的晚上都要回家。习惯了每天有菜的日子,周六和周日,我就觉着有点难熬。周一一大早,我便站在楼道的窗前朝外看,一直看到陈墨昂老师穿着他那套墨绿色休闲服,顶着鸭舌帽,晃着两条大长腿走进院子,我就心中雀跃,中午又有好吃的了。
如此一年后,我们住的办公楼突然要装修,陈老师回家住,我则搬到别的地方。
临走之前,陈老师收拾起他的东西,电饭煲、电磁炉等厨具都留给了我,并嘱咐我要学厨艺,学会照顾自己。他念叨来念叨去,我都有些烦了,当然了,还有阵阵的心酸。
陈老师不让我送他下楼,我只能站在楼上的过道里,站在那个每周一等他的窗户前,看着他细高瘦削的身影晃出大门,晃出我的视线。
(作者:夏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