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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11日 星期六

    迹有巧拙,艺无古今

    ——《艺术史二十讲》勾画中西美术略图

    作者:曹意强 《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11日 09版)

        1497年 唐寅 《山居图》 扇面山水

        1489年,比利时画家梅姆林《圣乌尔苏拉神龛》,木上镀金油画。

        1497年,墨西哥《布琪亚抄本》,鹿皮图画。

        1489年,缅甸艺术家所作《驴头魔鬼》,彩釉图像。

        【著书者说】

        《艺术史二十讲》旨在引导读者在历史和当下的情境中学会欣赏艺术作品。它与其他同类书籍有一个区别:不仅希望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艺术杰作,而且对为什么要学会艺术欣赏的问题进行了阐述。它始终贯穿着这样的思想:美术作品在给人以审美愉悦的过程中,改变了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由此塑造了我们的创造性思维模式。从这个观点出发,艺术欣赏决不单是一个附加的提高个人素质的问题,而应该是整个人生教育的有机组成部分。

        我们所说的“艺术”,已用于总称古今中外图像中的精品。图像与文字是人类记忆的载体,且前者早于后者,倘若没有史前文明和传世的图像遗物为史证,我们就无法完整地理解往昔。由此而论,艺术就是人类不可或缺的可视历史,艺术有历史。

        然而,艺术的立根之本是美学价值,唯有传世图像中的杰作才配得上“艺术”之名。每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都具有独立的价值。有人曾说,艺术就是艺术,犹如水就是水一样,它的美学价值无须依赖其他事物而存在。不过,如果我们想更好地欣赏个别艺术作品,还是要首先理解它所源自的人类艺术的全貌,只有在这个历史全景中,才能凸现具体作品的创造性特质。在这本《艺术史二十讲》中,我们力求勾画出一幅中西美术的发展略图,为读者欣赏永恒的美术杰作提供参照背景。

        当人们面对丰富多彩的传世杰作时,经常会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每件艺术作品都有其独立的审美价值,那么,“艺术有历史吗?”

        我们现在所用的“历史”一词,包含着进步的观念。18世纪的欧洲思想家发现,人类的历史是由野蛮向文明进化的历程,这种信念已渗透人心,当我们运用“历史”概念时,我们不由自主地赋予它这样的含义:一切事物都随着时间的进程而由低级向高级进步。人类的物质生产和科学技术等等都雄辩地验证了这个进步的观念。19世纪诞生了现代历史学科,艺术史(History of Art)也相应而生,它很快成为与哲学、历史、文学等人文学科并驾齐驱的学科,旨在对人类的传世视觉作品进行系统的学术探究,即通过人类的审美创造产品理解人类的历史和美学价值观。在这个研究过程中,艺术史家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要回答“艺术何以会有一部历史”。在历史研究领域,如果一个新发现的史实推翻了某个定论,那可说是研究的进步,在科学上更是如此,爱因斯坦的科学发现便使牛顿的理论成为了历史。然而,这种进步的模式并不适用于解释艺术的历史。

        艺术是人类精神王国中的一个特殊领域,它是精神和物质相互结合的审美产品。从艺术的纯粹技术角度看,我们也可以将之描写成一部逐渐进步的历史。从原始民族用自然矿物质颜料在岩石上作画,到中国人在绢素和纸张上作画,再到欧洲人发明油质颜料,引进人体解剖学和透视法,在二维平面上创造仿佛使人能亲临其境的现实错觉,直至当今运用电脑等新工具制作新媒体艺术,无不说明艺术的技术如同科学一样,取得了不断的进步。艺术史家可以从艺术技术、技巧和材料运用的角度构建一部艺术发展史。《艺术的故事》的作者贡布里希以再现技术的进化为主线,勾画了从古希腊到19世纪法国印象派的西方艺术的历程,并特别强调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他们复兴了古希腊艺术的发明,力图创造三维空间的视觉错觉。19世纪的印象主义画家将这种努力推向极致,试图捕捉自然景物的光影变化,描绘出如其眼睛所见的真实景象。

        欧洲艺术家不断完善的再现技术,乃是人类文明中一项伟大的成就,这项成就深刻地影响了现代思想、科学和历史的面貌。然而,不断更新的技术和媒介并不能创造出不朽的艺术杰作,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是因为艺术具有不可言喻的审美特质。其美学价值超越时空、超越技术、超越个人偏好而千古不易。在人类创造的领域中,艺术是一个不以时代进程而论价值的领域。

        21世纪制造的轿车,在技术和性能上一定优于20世纪初的汽车,但若将轿车当作设计艺术品,那么,从审美价值上看,情况可能正好相反。英国劳斯莱斯的创始人之一亨利·莱斯曾说:“车的价格会被人忘记,而车的质量却长久存在。”这种质量比之艺术品质,在时间的坐标上,就没有随之演进的历史。相反,艺术的创造往往共时地展开,并呈现出令人惊讶的景象。如果从历史的观点出发,我们很难想象下述五件作品的创作年代仅隔数年:意大利画家曼特尼亚的《哀悼基督》、缅甸艺术家所做的《驴头魔鬼》,以及比利时著名画家梅姆林的《圣乌尔苏拉神龛》均作于1489年。而短短几年之后,墨西哥画家为《布琪亚抄本》描绘了图画,中国文人画家唐寅画了《山居图》。

        这五件同出于十年之内的作品,在表现技巧和风格上有天壤之别,我们无法用相似标准去评判它们,但它们都是永恒的杰作,正如《艺术史二十讲》希望向读者表明的那样,其永恒性源于伟大的艺术作品的特质。中国古人早在5世纪就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迹有巧拙,艺无古今。”(《古画品录》)艺术不分先后,唯一的评价标准就是作品的好坏。据说现代派艺术先锋毕加索在观看拉斯科史前岩画时就惊叹说,人类的绘画在30000年里没有什么进步!

        艺术虽无历时发展的历史,然而,当我们回顾人类三万多年里无比丰富的视觉创造成果时,却必须采纳某种有序的讲述形式。其实,任何知识领域,也包括历史学科,都是我们为理解广袤无序的自然和人文宇宙而发明的智性形式。“历史”一词源于古希腊,原意指对人类事件的“探究”。我们即在此意义上概括艺术的历程,为我们更好地欣赏独一无二的永恒杰作提供一个历史框架。

        众所周知,世界艺术大略分为两大体系,一则源于古希腊的西方艺术,二则源于中国的东方艺术。虽然当今学术界已对此提出疑义,但为方便起见,《艺术史二十讲》还是将西方艺术和中国艺术的历史分别加以论述。在世界历史上,各时代、各民族的艺术家都创作了具有自身独立价值的艺术作品,在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否认,上述两个艺术体系在世界艺术中占据了主要地位,观望这两座巍巍的高峰,有助于理解所有的美术。

        然而欣赏美术作品不只具有审美的意义,它同时也是对人类自身及其历史的理解。艺术审美品质中的一个要素是创造性。人类生而具有创造的天赋,所以西方流传着“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说法。尽管如此,现实还是提醒我们,未必人人都能创造出艺术杰作。而正是从欣赏传世经典之作中,人们可以学会如何发掘和运用自己的创造潜力,像伟大的艺术家一样,将之转化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中去。

        (作者:曹意强,系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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