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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3月29日 星期五

    春天的情愫

    作者:黄亚洲 《光明日报》( 2019年03月29日 15版)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春天情窦初开

        春天从河里蹿上了岸。

        她刚才在水里玩累了,她与花瓣、小鱼、蝌蚪玩了很久。一只鸭子也参与了游戏。这只鸭子当然是从“春江水暖鸭先知”那群里跑出来的。

        现在,春天挤进了风的里面,她的新花样真多,一忽儿把右岸的一群树吹成鹅黄,一忽儿又把左岸的一群树吹成粉红。

        她还问我,要不要钻进我的爱情里面去。她想在我爱的眼睛里,制作一场春雨,在我爱的嘴唇上,绽放一些桃花。她心真好,她想让我的爱情,尽快燕子筑巢。

        最后,飞过校园围墙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一会儿变成新书包,一会儿变作花裙子,一会儿,变为朗诵李白与杜甫的整齐的声音。

        甚至,她选了一张课桌坐下,甚至,大胆举手提问。她的问题是,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这么喜欢我。

        我是老师,我就把正确答案告诉这位情窦初开的学生吧:天下最美的爱情,就是明知故问。

    小芽苞,你还等待什么呢

        小芽苞,你还等待什么呢,阳光已经那么暖和了,天又这么蓝,改邪归正的风这么耐心,一遍又一遍抚摸你;尖牙利嘴的甲虫们都还没有醒来,你还等待什么呢?

        小芽苞,你缩在枝头的顶端,脸埋得这么深,连小脖子都不露出一点点,小芽苞你担心得我心都碎了。

        小芽苞,如果你连我的目光都害怕,那我可以马上转身下山,我只委托耐心的风抚摸你,他刚从冬天的监狱释放,已经保证不做坏事,并且,也补办了春天的身份证。

        小芽苞,你既然没有别的枝头可以栖身,那就咬咬牙,开放一次吧——或许,会有一只比较负责任的蜜蜂,陪你到秋天。

    我要去断桥了

        春天来了,我把一只黄莺投向空中,用视线拉着,我一并拉动了朝霞。

        桃花是朝霞的倒影。从断桥一直到孤山,她们一齐吹奏蜜蜂的小号。

        杭州的地气动了。嫩绿色鹅黄色从全城蹿起,又沿着树干,爬上树梢——不张狂的,不叫生命!

        春天来了。摩肩接踵,灵隐的香客与岳庙的游人,谁不满揣希望。希望,都是春风吹又生的东西!

        我投入空中的黄莺,再度飞回我的胸膛,我要她啄出往年的虫蛹。谁说我腐朽了我跟谁急!

        地气动了。甚至,我要挟上许仙的雨伞,去断桥找白娘子了!而且我要发誓,决不水漫金山!

    春天全数回来了

        春天这把湿漉漉的泥土,终于叫燕子一点一点地全给衔回来了!

        柳条上的嫩芽,这蛇的舌叉,湿漉漉地一齐抖动。

        我照例坐在西子湖边,看这盆琼浆玉液,慢慢煲热。一只幼蜂,一会儿走过花丛,一会儿走过我,思忖着,把自己的爱和仇恨,分配给谁!

        蚯蚓一旦拱破地面,鱼就紧张。鱼的记忆力不好,总是忘记那些蚯蚓善与人类合谋,甚至献身!

        春天全数回来了,花朵与陷阱一齐开放。

        新燕那把还没开锋的剪刀,会不会不小心,剪碎了我的希望?

    柳浪闻莺

        小时候玩皮弹弓那会儿,就翻弄过这群柳树的发辫,寻觅鸟窝。

        浪花翻腾处,总会看见“日中不再战”石碑这柱瘦瘦的礁石。每次,我都会像鸟儿,惊叫一声。

        长大了,喜欢捧着书,顶着柳浪踱步。这时候就希望有黄莺儿,把单词,一粒粒给我啄来。如果黄莺儿变作了凤凰,你就会知道,那时节,我多么想考上状元。

        再长大,还是这里的常客。悄悄慌乱的,是少年的心,总是想躲在这里梳理一番。这里有太多的绿颜色的梳子。

        不是想着战争,不是想着和平,那都是离少年更远的一些事情。

        显然,一个少年,怀上了春。柳浪是一种旋律。爱情这东西容易受惊,它是柳枝深处,那只最小的黄莺。

        黄莺儿知道,这柳丝一根一根的,全是丘比特的箭。杭州城大多数的少男少女,都在这里,受过刑。

    杭州皋亭,观桃节

        桃花会在哪里等我,在三月的屋后,还是四月的门边?

        如今她看我,会不会像看一个陌生人,看我黄昏的目光里,竟然摆动了这么多的鱼尾纹?

        桃花会在哪里等我,少女的那种羞涩,还是不是她的眼神?

        在这个叫作皋亭的田园,她拉起我的手,是例行公事,还是意切情真?

        我是倏然之间回到少年的,我认出来了,这些红的、紫的、粉的、白的,其实都是我往昔的情人!

        四百个桃花品种竟然争先恐后吻我,相信今天,一个老诗人的桃花运,有可能异彩纷呈!

        自唐至清一百余首咏桃诗,皋亭都拿得出。这些诗,全在今天向蜜蜂迎亲,大小蝴蝶做了伴娘与宾朋。

        我明白,大画家王蒙是在此隐居与终老的。皋亭是一幅画,元代就有了结论。他画里的花,也像美丽的人儿,一株株都会探出墙门。

        我穿过最后一片桃花林的时候,哭了。

        我怎么会丢了那么多的童年、少年与青年?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输给了一只小小的蜜蜂!

    住宿同家乡村花园

        住宿于同家乡村,就像是宿在花瓣与花蕊的中间。

        邻居是一位忙于装修的蜜蜂,好像春天还没有全面完工。

        我们晃晃悠悠,从这一丛花走到那一丛花,步姿免不了依照蝴蝶的示范。

        湖水中央,那座亮晶晶的油菜花小岛,是不是天上的那轮金太阳在照镜子?它看着自己,有点臭美。而大棚里,那一畦畦正在滴灌豆浆的草莓,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浑身飘香;其实,我知道,这是一群成长中的少女。

        春天的写作应当是这样的:当风以若无若有的轻佻走过乡野,而一朵花,及时,抖动了一下瓣叶;一篇抒情散文,就完成了!

        这座花园,还有另外一朵奇异的花,叫作《同家》杂志。打开它你手势要轻,不小心,花粉溅你一脸!

        就让我睡在花瓣与花蕊之间吧,今夜,好在,装修的蜜蜂已经收工,她很守时。

        为了用一只枕芯引导我入梦,春天已把她全部的植物,磨成了粉,装进枕芯。没法子,在这样的夜晚,我只能,梦见情人。

        (作者:黄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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