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园】
19世纪末20世纪初,福建、广西、广东等地区许多年轻的女子远赴南洋,成为大户人家的帮佣,被称作“妈姐”。这些女子,多是终身不嫁的“自梳女”,她们多舛的命运,略显神秘的生活,随着时代的发展,几乎尘封在历史中。
近日,央视的《世界听我说》用“乡音考古”的方式,走进了马来西亚最后一位妈姐的世界。她的歌声和她的故事,感动了很多观众,也让“妈姐”这群乱世飘零的女性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一声妈姐,一代写照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称她为“柳姐”,她是马来西亚最后一位妈姐。
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她唱起了一首儿歌《月光光》。人生路,她走得太艰难,到头来,能慰藉她的,唯有这首简单的儿歌。
南洋妈姐以广东顺德籍最多。20世纪30年代,顺德丝绸业式微,大批以缫丝为业的女子南下谋生。柳姐便是这南下人潮中的一名弱女子。
那一年,她14岁,为了给病重的母亲赚钱医治,她来到马来西亚槟城,成为妈姐。
14岁,一个人们眼中尚且懵懂青涩的年纪,而她已经开始孤身在异国面对磨难不断的人生了。在那里,她认识了17位同乡女子,她们结拜为姐妹。
妈姐在主人家做帮佣,没有自己的住处,一旦失去工作便流离失所。18个姐妹便在7年之后共同出资,买下一幢房子,名为“联居”。妈姐们渐渐老去,相继离世,留下柳姐一人在联居孤独地度过晚年。她没有伴侣,没有子女,亦没有了姐妹。直到终老,她都孑然一身。2017年12月,柳姐——马来西亚最后一位妈姐,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她悲凉而辛酸的一生,是一代顺德妈姐的命运写照,也是旧社会里底层女性在现实中挣扎的缩影。
直至去世,柳姐都没能回到故土。生而为人,她漂泊四方,落叶成泥,仍不能归根故乡,这样的一生,这样的结局,让人不堪回首,亦无法释怀,唯有唱起一首儿时的《月光光》,仅以此微弱的声音,向世人证明,这个世界,曾经有这样一群女子,如此悲苦而坚毅地生活过。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朝朝暮暮执着守望,年年岁岁魂牵梦想,不思量,自难忘。历尽荒凉,尝遍风霜,妈姐的爱恨情愁凝成歌,化成酒,最终不过唱出寥寥几句,便已哽咽无言。
一曲童谣,梳起不嫁
唱针轻落,唱片转动,年迈而苍老的歌声从留声机中缓缓流出。“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娶二娘,二娘头发未曾长,蓄多两年梳大髻,滴滴答答娶返归……”这首《月光光》是一首广东童谣,讲述了家中姑娘尚未长成,却已预备要出嫁。传统社会中女性的人生,总是需要承受太多的不得已,总是要在无可选择的命运中辗转挣扎。
妈姐的遭遇,便是这许多不得已的人生的一种。她们身着白衫黑裤,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间,整齐利落,干净体面。在当时许多人眼里,妈姐是神秘而孤僻的,她们住在主人家的高门大院里,深居简出,外人看她们的眼光,流露着同情与嘲讽。在那样一个传统年代,女子年纪大了,无夫又无子,便被人称为姑婆。这称呼同妈姐一样,让人尴尬又哀伤,虽被唤作妈姐,或是姑婆,实则非妈非姐,非姑非婆。
唯一可为自己选择的,是梳起不嫁的决绝。“梳起不嫁”,这四个字是如此的刚烈而悲凉。女孩子的长发中,藏着许许多多的柔情和憧憬,她们也曾期望甜蜜的感情,用心的呵护;她们也曾期望用自己柔软的身体孕育生命,相夫教子。很难想象,是怎样的残酷现实将一个青春少女逼迫至此,在她们梳起的长发中,又埋葬了多少本应实现的美好。在那个男尊女卑的传统社会,妈姐以梳起不嫁的方式抵制荒唐的世道,用宁可孤苦一生也不愿任人摆布的傲骨去挣得女人自力更生的权利,她们咬着牙吞着血,只为在身不由己的命运中,自己做一回主。
一种乡音,两种气韵
历史的褶皱之中,埋藏着许多汹涌暗潮。妈姐的故事原本蜷缩在尘世的一角,安静又渺小。《世界听我说》在一首首歌中“记录”妈姐,用“乡音考古”的方式将这样一群乱世飘零的女性故事带到节目现场。当妈姐的歌声响起时,现场静默而肃穆,面对如此深重的苦难人生,唯有无声聆听,才是最大的敬意。这是华人对历史的铭记,是中华儿女向先辈的致敬。
华人的个人奋斗、家族传承、异国情缘、抗争维权等故事,既饱含着苦乐酸甜的人生况味,又展示了一种气象万千的开拓精神,呈现了许许多多华人的探索和追求,通过个人故事窥见宏大历史,他们的讲述既可透视时代纵深,亦是中华文化的柔性传播。
百年光阴弹指而过,下南洋的时代早已结束。跨越历史的洪流,穿过时间的风浪,年轻一代的华人在异国的境遇早已不复往日离家去国的悲戚,国家的强盛和民族的振兴是中国人行走世界的底气。但在乡音这个主题上,新一代南洋华人却与老一辈人产生了心灵的同频共振,实现了家国情怀、乡愁记忆的延续。乡音背后的人生,映现的是时代、民族、国家的命运。当我们细细倾听历史遥远的回响,会发现,那些悲戚之音已远远地散去。那同样的声调,同样的乡音,正以一种新的气韵演绎着新时代的历史篇章。
今天,华人的乡音不再是饱含着思念与愁苦的喃喃低语,而是一句句字正腔圆、响响亮亮的中国话。
(作者:翁爽,系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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