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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2月19日 星期二

    因喜爱而坚守 因坚守而成就

    ——三个90后与国家级非遗泥金彩漆的故事

    作者:本报记者 曾毅 《光明日报》( 2019年02月19日 09版)

        浙江杭州,市民在观看“十里红妆”仪仗队模型。龙巍摄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泥金彩漆作品。光明图片

        泥金彩漆90后新生代传承人胡亮亮、王琼、王占奎在创作泥金彩漆作品。陈云松摄/光明图片

        春节后的宁波一直细雨缠绵。

        在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跃龙街道外环西路369号,占地35亩的宁海东方艺术博物馆在街口拐角处冲击着人们的视线,馆、院、桥、流水,让人恍恍然。这个以唐风为主的建筑屏蔽了车鸣人喧,灰墙黛瓦也被这沥沥的雨水洗得通透。

        穿过馆内展厅,后面便是工作区。走进一间工作室,胡亮亮、王占奎、王琼在各自的案前低头摆弄着。黑黑的头发和红红的箍桶之间是一双双灵巧翻转的手——三个90后与泥金彩漆这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间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1.数百个学生,只有三个在坚持

        问起泥金彩漆,很多人都会摇头。可是当把那红彤彤、金灿灿的作品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个!当地人都叫它“十里红妆”。

        故事以一次同学聚会起头。胡亮亮、王占奎、王琼三个人都是宁海第一职业中学07级美术班的同学。全班53个人,只有他们三个还从事着这个职业。“报纸电视上经常看到你们啊,三位大师。”同学之间的调侃让他们三个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那是坚守的骄傲、收获的满足。

        他们彼此初识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那一年,他们从不同的乡下考进职高;那一年,泥金彩漆传承人黄才良、陈龙为了让这项工艺后继有人,和学校开始合作招生,进行泥金彩漆工艺研修,他们成了首届学生。在此之前,宁海第一职业中学的专业大多是模具,毕竟宁海是响当当的五匠之乡,出工匠。第一年上基础课,素描、色彩;第二年专业课,黄才良、陈龙还有其他老师手把手地教。从第三年实习他们三个就留在了东方艺术品有限公司,10年不曾离开。

        不仅是他们那一届,如今这个专业已经招收了十几届数百个学生,最终留下来的也只有他们三个。

        留下的,绝对是因为真爱。

    2.坐得住板凳,才能守得云开

        胡亮亮一看就是三个人里的“头儿”,机灵、善表达,尽管1991年出生的他在三人中排行中间。

        “上学的时候就给你一个原板,你就在上面堆泥,反反复复太枯燥了。没在成品上堆过泥,因为造价太高了。”就那么一块小小的原板,胡亮亮和师兄弟们在上面画好梅花、菊花、线条再堆泥,反反复复地练着。

        “三年,是泥金彩漆的坚持期。这段时间学的都是基本功,枯燥得很。熬过来了,就定性了。”黄才良说,最重要的是坐得住板凳。

        为了磨炼性子,胡亮亮在自己的操作台旁养了一缸鱼,闷了累了就看看。操作台的另一边则是他的“败笔”。“做出的残品最多的时候占五分之一。”

        慢慢地,胡亮亮品出了味道,感觉出了其中奥妙,他知道自己深深喜欢上了这门艺术。

        “你想啊,这门手艺往远了说已经有7000多年了,在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就出土了一个红色木胎漆碗。再看看我们前面博物馆展厅里的那些不同朝代的泥金彩漆作品,历经数百年流传至今依旧光彩夺目,就会觉得我们做的事情很有意义。”胡亮亮感叹道。

        泥金彩漆是红妆器具里面的一个漆工工艺,在已经成型的桶、篮、盒、箱、柱等器物上,通过描图、堆泥、贴金、上彩等多道工序,将原本平淡的器物装饰得富丽堂皇。其中的堆泥,也叫堆塑,是泥金彩漆最核心的手工艺,也是区别于其他漆器的最大特征。

        十年磨一剑,胡亮亮的作品开始有了名气。他在浙江传统塑艺陶艺精品展上获过银奖,和师父陈龙合作在第七届中国(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上获过金奖。就在三个月前,他的双龙长提桶在2018年宁海县“百工百匠”作品大赛中又拿到了金奖。

    3.花十年青春,磨一颗匠心

        王占奎是哥仨儿里最大的,1990年出生……其实也只是大几个月而已。

        2011年8月,他跟着师父黄才良去韩国参加了一个展览。“那是到宁波的友好城市韩国大邱,参加友好城市日文化交流。”王占奎记得就在参展的两个月前,2011年6月,泥金彩漆列入了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因此,艺术团带去的讨奶桶、六角盒、八角桶等好多泥金彩漆作品成为展览的“明星”。

        当时出国的名额只有一个,师父让他们仨抓阄,谁抓到了谁去。

        这么多年,师父只领他一个人出过国,是抓阄的幸运,也是师父对他的心疼。

        小时候,王占奎的手得了一场病,虽不影响日常生活,却让他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有些犹豫。师父看中的是他的平静与稳重,所以,王占奎练得更刻苦。从磨出的水泡到老茧再到硬皮,王占奎的手就是他十年磨炼的最好证明。

        尤其是敲泥。

        把生漆、桐油、瓦片灰或蛎灰等原材料按一定比例配好后,王占奎就要开始敲泥了。“泥金彩漆嘛,泥是第一步的。”靠着手里的锤子,一堆原料在石板上最终一锤一锤地敲成泥,大半天的时间足以让手上起好几个泡。而每一次,温度、湿度、力度的不同都会让敲泥的留存时间、软硬度不同。“全凭经验!”王占奎说。

        然后,王占奎坐在桌前,对着提梁桶、镇尺、瓜子盒、香炉、饭篮子等一个个平面在上面“做加法”——照着描好的图样,一层一层地往上堆泥。山水、花鸟、人物、楼阁……通过他灵巧的手,原本“一马平川”的器物堆出了生气与活力。

        一般情况下,一件器具做好堆泥工序需要一星期时间,但要让漆泥真正干透,变得像石头一样硬,至少需要3个月以上的时间,彻底干硬才能贴金,最终让泥金彩漆器具历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变色变形。

        从艺10年,就这样堆出了一颗匠心。

    4.凭一双巧手,尽一份孝心

        王琼的微信头像就是自己的工作照。他在朋友圈发布的内容,除了生活日常,大多和泥金彩漆有关。

        2018年12月11日,取材于宁海的电影《春天的马拉松》在北京首映。王琼看到其中的片花,一声叹息:“唉,把我做的泥金盒给砸碎了,心痛。”是的,他的作品被剧组借用了。

        因擅长花鸟堆塑,王琼屡次在国内行业大赛中获奖。他的作品不仅受当地的百姓喜欢,就连江苏、山西等地的人都赶来订制,作为女儿的嫁妆。“泥金彩漆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大到眠床、橱柜等内房家具,小到提桶、果盒等生活用具,我做这些的时候是满心欢喜的。”

        王琼的工作台上摆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小工具。“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做的。”他说,堆泥时要用到它们,但这些东西市面上买不到,只能亲手做。师父有样本的就参照一些,其他的就各人根据个人手法来做,一般用黄杨木或竹子作材料,用刀、磨子或砂纸打磨出来。反正,怎么顺手就怎么做。

        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他知道这是对奶奶最好的回报。“奶奶希望我能在村里造个新房子,有个根。”2012年,就凭着这双巧手,凭着这份努力,王琼在工作的第4年,用6万元的积蓄,加上亲友的帮助,盖起了三层半的新房。

    5.期待更好的自己,也期待更多人加入

        如果没有那个班,没有这个专业、没有遇见师父,他们会在干什么?他们说没有如果。十七八岁时无意中的选择让他们坚持了十年,他们已经爱上了这项事业。而他们的产品也一直供不应求,订单接都接不过来。

        所谓近乡情怯,十年过去了,胡亮亮如今对泥金彩漆的博大精深越来越敬畏:“你看这流传下来的每一件作品,从色泽到比例,那个味道、那种精气神真的让人佩服。我现在是能做出形却做不出神韵。”

        胡亮亮谦虚地说,自己还是在传承阶段,还没有能力创新。他跟着陈龙不仅学泥金彩漆,还学习国画、养鸟、收藏老物件儿,想以更多的艺术门类来涵养自己在泥金彩漆上的能力。

        对于王占奎,他的作品多次参展获奖,还多次作为地方政府赠送给东亚、欧美等友好城市的礼品,让这门古老的艺术在异国他乡绽放光彩。

        十年后呢?面对这个问题,王占奎说希望自己越来越好,成为大师级的人物。

        还完房子的贷款后,王琼又按揭买了一辆车,“努力一点,节约一点,就会有好日子”。

        而他们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回到母校去给那些学弟学妹上课,以及给那些来实习的学弟学妹做指导。

        “希望有更多的学弟学妹能够留下来,为了喜爱,也为了传承。”他们说。

        (本报记者 曾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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