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中国故事】

编者按

    新时代是奋斗者的时代。奋斗者是精神最为富足的人，也是最懂得幸福、最享受幸福的人。本版刊发的几篇作品，均为作家深入生产、生活一线，所记录的基层奋斗者的鲜活故事，从中，能看到努力奔跑的追梦人的动人身姿，能感受到时代激昂跳动的乐章……

    在三个月前的重新竞聘中，“80后”徐永明以0.01分败北，“掉进万丈深渊”。

    徐永明有个天使梦，他在动画片《灌篮高手》陪伴下读完了高中，想考医学院，当白衣天使。可惜，高手是动画片里的，他没能如愿，好歹上了个地方学院。毕业后，从老家赤峰背着铺盖卷儿来到呼和浩特，加入了中石油的队伍。先在公司做白领，后来自己要求下到一个偏远的加油站去锻炼。枯守荒原，备尝艰辛。没有自来水，就打井水。晚上跟老鼠一起睡觉。他睡了，老鼠不睡，咯吱咯吱，不知在哪儿吃夜宵。几年后，他竞聘到呼市一个标杆加油站任经理，万丈霞光！想不到，好景不长。

    李老师，落选后，我心灰意冷，想不干了，回家抱孩子。

    后来，当我见到他时，他这样对我说。

    我笑了，你抱孩子，你爱人干什么？

    他也笑了，我爱人也这么说，她两眼一瞪，抢我饭碗儿是吗？落选怎么啦？竞聘的大门永远开着，你就不能咬咬牙干出成绩再去比？当初你自愿下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了什么？刚遇到个坎儿，就想当宅男，你还是个爷们儿吗！

    我爱人是大学同班同学，一顿砖头瓦块把我砸醒了。公司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三个月后还有竞聘，我前头不是绝路！

    可是，没有职务，也没有地盘儿，能干什么呢？抢银行吗？

    我郁闷地到处乱转，转到一家超市门前，迎面冲过来一胖子，一脸的喜感，哥，办张卡吧，持卡购物优惠多多！说着，把卡戳到我眼前，不用银子，填个手机号就行！

    什么？办卡？

    我眼前唰地划过一道闪电——

    总公司为维系客户，也开发了一种优惠卡，是为医务人员量身定制的，叫“天使加油卡”。哎，这可是个好活儿啊！不需要职务，也不需要地盘儿，脸皮厚就行。推销多了，就是成绩！

    天无绝人之路，我当不成白衣天使，就当推卡天使！

    我一大早爬起来就往附近一家医院跑，先把窝边儿草吃了再说！

    找谁呢？总不能逮着一个就问，哥，你要卡吗？想来想去，想出个苦肉计，来到胃肠科，假装疼成个茄子，大夫，救命啊，我胃疼得猫抓似的。大夫扬起冬瓜脸，你挂号了吗？我说，没挂，我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啊？什么事？我想跟您介绍一下“天使加油卡”……没容我掏出卡，冬瓜脸一下子拉成锅炉，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走！别影响我看病！不由分说把我推出来，到门口还跟护士说，你怎么放他进来的？他根本没病！

    他瞪护士一眼。护士瞪我一眼。我瞪他一眼。

    吃了闭门羹，我痛定思痛，想起他说的关键词：挂号！

    赶紧跑到挂号厅，一看，大家都抢着挂专家号。我心里一热，如果专家要了卡，还愁冬瓜脸吗？得，我也挂！

    挂号的问我，什么科？胃肠科。拿钱来！有专家号吗？没有。哎哟，我胃疼得要命，想找专家看看。那你只能去胃肠科等着，看有没有挂号没来的。得嘞，谢谢您！

    来到胃肠科，妈呀，好大一堆人，都吃什么啦？叫号的小护士看我扭成个茄子，说你等着吧，有没来的我叫你。等啊等，等了一上午，没有不来的。小护士说，没戏了。我说，上午不行还有下午呢。嗨，下午还早着呢，你先去吃口饭，来得及！她这样一说，我肚子真闹病了，咕噜噜，咕噜噜，这才想起早上急得没吃饭。正悲痛欲绝，小护士忽然叫起来，最后这个没来，你快去吧！我连谢都没谢，哧溜一下钻进诊室，比耗子还快。

    专家是个老太太，她正准备起身，见我进来又坐下了。你有什么不合适？我稳了稳神儿，可不能一上来就说卡了，要打亲情牌。大夫，我胃疼得狗刨似的，实在受不了啦，要不也不来，班上忙着呢！我是加油站的工人，车来车往的，吃饭没个点儿。大冬天的，正吃着来加油的了，放下碗就去，加完油饭都成冰了，也顾不得热。老太太说，干你们这行真够辛苦的，没冷没热，很容易落下病。这样吧，我给你开个单子，先去做个胃镜。我看她一脸慈悲，哎哟，有门儿！马上掏出卡来，大夫，借着看病的机会，我跟您介绍一下我们近期开展的办卡活动，条件很优惠，折上还有折……话还没说完，慈眉善目突然变成金刚怒目，你到底是来干吗的？把我当小孩子？不瞒你说，昨晚上一个骗子打电话来，奶奶奶奶叫得我牙酸。我跟他说行啊，先给你十万块，你准备车吧！他说这点儿钱用不着车。我说你想什么呢，十万块大砖头！

    老太太说着，连推带搡，把我轰出门。她还真有劲儿。

    我坐在医院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本来咕噜噜的肚子也和谐了，一点儿吃饭的想法都没有。

    正愁肠千转，手机响了，是工会主席打来的，说下周运动会想让我当解说员。我哪儿有心思啊，嗯嗯两句就挂了。突然，一道闪电再次划破眼前的黑暗——啊？工会！

    夏天发白糖绿豆，冬天送手套袜子，各种福利不都是通过工会发给我们的吗？“天使加油卡”也是给大夫们送福利啊，我为什么不去找医院工会？

    想不到，问谁谁也不知道工会在哪儿办公，就连保安都摇头，还把我上下打量了三遍，你是干吗的？

    没人知道，我就自己找。医院一共六座楼，我挨着找，张郎找李郎找到麦子黄，费尽洪荒之力到底找着了，还是主席办公室。找的就是他！一敲门，没人。

    守着空空的楼道，想起一句老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痴痴一下午，梦中情人也没来。

    走出医院，一步三回头。

    入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穿上工作服就跑，比看病的都急。守到八点多，楼道里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开门进了主席办公室。

    他进门，我敲门，也没说请进，我直接就进去了。

    主席您好，我是中石油的，我们工会主席让我来找您！说完这句台词，心跳得张嘴能出来。哦，你们工会主席？谁啊？我答非所问，你们一起开过会啊！我叫徐永明，是加油站经理，我们单位为医院定制了“天使加油卡”……还没说完，他就堵上来，我没时间，八点半还要开会。您就给我们主席一个面子，听我说两分钟，说完立刻走，我忙着呢！听我这样讲，他愣了一下，我趁机满嘴跑火车，呜呜呜！一口气把天使卡说了个底儿掉，末了，给他一句，这么美的事，等着办的医院多了去啦，我根本忙不过来！要不是我们主席关照您，大老远的我才不跑来呢！再见！

    说完再见，拔腿就走。腿是拔了，人没离屋。

    哎，徐经理，你别忙走！

    坐上他让的椅子，喝上他倒的茶。“八点半的会”早没影儿了。

    这位主席姓董，他说你叫我老董就行。我说那哪儿行啊，您这么年轻这么帅！我边说，边优雅地把卡掏出来，您看，这卡设计得多有品位，海鸥，白云，红十字，还有一颗爱心，都是歌颂白衣天使的！董主席，口说无凭，我现在就给您办一张，您马上去加油，看看到底有没有优惠？

    什么？你现在就能办？

    我笑而不答。打开包，取出电脑，又拍出200块钱放桌子上。

    董主席，我先给您办一张200的，然后跟您一起去加油。如果没有优惠，这200块我送您！

    他笑了，我不缺这200块，你快收起来。这卡要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好，医院办起来可不是一两张，我得为大家负责。来吧，这螃蟹我先吃了！

    我当场给董主席办了卡，充上钱，然后坐上他的车去加油。一刷卡，哎哟，真有不少优惠，他当时就乐了。我们研究研究，你等我信儿！

    董主席真是个办事的人，没到中午就来信儿了，徐经理，你下午两点来吧，会议室都腾出来了！

    哎哟喂，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当时就疯了，冲着看不见的老天爷杵了个剪刀手，耶！——

    董主席无比辉煌的业绩是这样的：通知，通知，工会积极为本院有车一族争取到“天使加油卡”，在原有优惠的基础上，每升油再优惠1毛5，欢迎大家前来办理！

    一时间，喜大普奔，点赞的把董主席的手机都打爆了。还不到一点钟，办卡的大夫护士就挤满一楼道，跟过节似的。排在前边儿的俩人瞅着眼熟，谁呀？冬瓜脸和老太太。一看是我，俩人都愣了，啊？是你？我笑了，是我，如假包换！

    三个月后，徐永明竞聘成功，重新走上经理岗位。

    当我来到塔布板加油站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我听出来，这也是一个“80后”的落选经理，而且正是在竞聘中败给了徐永明。

    啊，你说什么呢？刚遇到个坎儿，就想当宅男，你还是个爷们儿吗！天无绝人之路，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作者：李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