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对于从乡村阡陌、田畴茅舍走出来的人,哪怕再寻常不过的物什,只要一沾染上乡土的气息,便有与生俱来的熟稔与亲切迎面扑来。
行走在乡间,总是莫名地对那些老物件心生敬畏。譬如,那些蹲坐在土墙上的木格窗棂,经历了岁月的风雨,瘦骨嶙峋的木条早已光华不在,但木质的柔软和坚韧依然健在,风刀霜剑侵蚀后的印痕赫然在目。质朴的窗棂,像极了质朴的农人,与沉重的木门、结实的门槛、粗壮的木梁,一起庇佑着庄户人家的冷暖。
乡间的屋舍多开窗于前墙,后墙则严严实实不留缝隙。窗是一格一格的木窗,居于门楣两侧,东西各一,如经纬罗织的网,打捞着乡村日子的艰辛;像土屋的一双明眸,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一家老小。唯有冬天的木格窗棂上蒙着一层油纸或塑料布,其他季节则空着,任凭风自由地进出,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如水的月色淌进来,调皮的星星溜进来……就连那迷失了方向的小麻雀偶尔也会扑闪着翅膀飞进来,一番惊慌失措后又从窗棂里逃离。
一座村庄跌宕起伏的历史,从一扇扇洞开的窗棂里演绎出来;一个家族悲欢离合的故事,永久镌刻在一格格木质窗棂上。
老家有三间土屋,祖父祖母在世时住东边的一间。天晴时,祖母常坐在窗下梳头,一把掉了几个齿的木梳梳走了大半辈子的光阴。梳掉的头发祖母不舍得扔,团起来塞进墙窟窿,等货郎担进村了让我换花米团吃。
青砖灰瓦的房舍,搭配着古色古香的木格窗棂,一个冷峻,一个温暖,彰显着古典的美和质朴的纯。在乡间,庄户人家的窗都未经雕饰,甚至一层漆都不涂,保持着树木的本色。春天,和煦的风穿过窗棂,拂去土屋内蛰伏了一冬的慵懒和散漫;夏天,激情的雨飘过窗棂,荡走角落里潜滋暗长的灰尘;秋天,枯黄的叶钻过窗棂,捎来原野里五彩斑斓的讯息;冬天,纷飞的雪掠过窗棂,融化绵绵不断的落寞时光。
屋檐在上,遮风避雨,如覆盖在头顶的亭亭华盖,庇护着土里刨食的农人;窗棂在下,左顾右盼,如深情的眼眸,守望着琐碎庸常的日子。
一年四季,木格窗棂并不孤单寂寞,走个穿红的,来个挂绿的,身边从不缺少贴心知己。门楣边、窗棂旁,黄龙般蜿蜒的玉米、红灯笼样热闹的辣椒、孩子似憨态可掬的蒜辫,抑或一柄倒挂在墙头的锄头、一把躺在角落的镰刀,都传递着二十四节气的奥妙,解读着乡村农谚的隐喻,充盈着庄户人家的厚重。
混迹于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我惊诧于自己对陈年旧物的痴情。纵然在繁华都市里住上了过去羡慕不已的楼房,用上了美观敞亮的塑钢窗,我依然怀念乡村老屋的木格窗,以及窗棂里的慢时光。那饱经风雨的小小窗棂,是一桢历久弥新、生动鲜活的旧日镜像,更是一册纸张发黄的家谱、村史,记载着一个家族、村落的兴衰更迭和生死荣辱,镌刻着农耕岁月的春华秋实和风雨沧桑。
如今,老屋不在了,木格窗也消逝了,我只能在似水流年和思乡梦境里一遍遍念及木格窗棂的名字,追忆它的前世今生。
(作者:梁永刚,系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