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南方丘陵中常见水坝。这种筑在大小河道上拦溪蓄水的水利设施,在故乡被叫作“陂头”。
许多陂头是祖先留下的古老水利工程。谁也说不清一条河上那些大小陂头的历史,仿佛有了河就有了陂头。古老的陂头用长条石和粗大的松木筑成。透过清澈的河水,依然可以看见长满青苔的黑色松木整齐地排列在水底,不知浸泡了多少年。故乡有“水浸千年松”的说法。松木浸泡水里,过多少年也不腐烂,一旦从水底捞起来,却很快就会变成一堆木炭。
可以想见,古人在一条奔腾不息的河上用人力修筑一座形制可观的陂头,场面一定十分壮观。那时,大部分山林处于原始状态,高大的松树随处可见,伐倒后搬到河边却非易事。人们先在原始森林中开辟出道路,再经很多人的肩头把松木抬到河边。山中开采出的粗大石条也需要人力运至河边。而之后如何把沉重的松木和条石放置到汹涌的河水里,更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从古时遗留的陂头看,先是把松木搁到水底,然后把条石垒在松木上……整个过程,当是充满汉子们地动山摇的吆喝声和河水不甘驯服发出的咆哮声。
一条河修筑大小陂头后,河就分成一级级。河水流经陂头,便形成一道道瀑布,飞花溅玉,喧然流泻。陂头修筑后,上游形成水塘,下游因激流冲击形成水潭。水塘波平如镜,静静倒映明晃晃的天空和绵延两岸的丛竹绿树。水潭一汪郁绿,波光涌动,深不可测。水塘和水潭里多鱼。水塘清澈见底,游鱼细石,历历在目。水潭深不见底,出大鱼。有时大红鲤鱼浮出水面,让人惊艳,倏忽间,大鱼钻进深水,一抹飘忽的红影,消逝在郁绿的潭水里。
多少年过去,故乡山间那些大大小小的陂头蓄水浇灌着层层叠叠的梯田,还在造福子孙后代。村人多去陂头洗衣洗菜。而陂头边多栽有大树,是乘凉的好地方。孩子们爬上大树,选择一根伸展到水面上的枝条作为跳台,“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跳进水塘,溅起阵阵水花和笑声。陂头边也常坐着垂钓的人,白天躲在浓荫下,守着几支钓竿,目光闲然地落在水面白色的浮标上,将悠长的夏日光阴打发。当霞光铺满河面,夜幕渐渐降临宁静的村庄。这时,河面笼罩薄如轻纱的淡淡烟霭。垂钓人收起钓竿,提着一天鲜活的收获,慢慢回家去。
陂头既作蓄水之用,亦作往来两岸的通道。陂头立有踏脚石,河水盛时,人们踩着踏石过河,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即便背负重物、肩挑重担,行人脚步仍然那么轻盈,像水面上曼妙的舞蹈。清亮的河水倒映着行人,特别是那过路的姑娘腰肢婀娜,臂弯里挽着篮子,篮子里装着翠生生的青菜。那幅过河时的图画清新灵动。到秋冬,河水清浅,水中踏石高高露出。人们不再走踏石,而是蹚水过河。清晨,明丽的朝阳斜照水塘,两岸竹树上总有鸟雀婉转啼唱。悦耳的鸟声萦绕安详的陂头,荡涤着行人的耳鼓。
古老的陂头边,常有历史同样久远的油坊或碾坊。它们和陂头像一对沉默的兄弟,长久在光阴里默默相守。只是油坊不再榨油,碾坊不再碾稻谷。不管油坊和碾坊是否废弃,水边的水车仍被水流冲击,依然咿咿呀呀日夜不停地转动,像悠久光阴里不倦的歌者。
(作者: 黄渺新,系江西省赣南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