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与战争

    【国际科技】

    科技改变生活。当我们说这句话时，暗指的是，科技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历史证明，人类自己的发明创造有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控制与预想。很多基于战争需求的发明，军事震慑力极强，但同时也让人类自己处于强烈的不安之中，比如，核武器。因此，为了不被自己所创造的东西毁灭，人类还学会了后退一步——裁军。

    世界和平是一个宏大的议题，而联合国裁军事务则是人类迈向和谐的努力探索。

    世界正处在新的十字路口，对抗还是对话，战争还是和平，封闭还是开放，人类面临艰难抉择。各种方案层出不穷，有的国家处处把自己利益摆在第一位，要搞全球竞争，要用实力求和平。有的国家希望一蹴而就，采取激进的裁军路线。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近日在日内瓦大学开出自己的药方——发表题为《确保我们共同的未来》的裁军新议程，欲重振国际裁军与军控，以集体安全的思路化解当今的安全困境。

一

    联合国成立的初衷就是“为免后世再遭战祸”，在推进普遍裁军，“减少世界人力及经济资源之消耗于军备”方面负有特殊责任。它先后举行三次裁军特别联大，发起三个“裁军十年”，推动达成一系列条约、协议，为国际裁军作出重要贡献。但与以往相比，古特雷斯秘书长此次提出的新议程有三个新特点。一是全面。此前的军控与裁军倡议大多仅涉及一个领域，如前秘书长潘基文提出的“五点倡议”是针对核裁军的，而新议程包括从“手榴弹到氢弹”各类武器。其关注重点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常规武器和新技术。二是系统。新议程指出，“全面彻底裁军”仍是联合国在裁军领域的终极目标，但提出已有近一个世纪。我们需要与时俱进，用新的语言和概念重新诠释。它以人的安全为红线，将各领域的裁军问题整合成一个有机整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军控关乎人类文明存亡，故称之为“拯救人类的裁军”；常规武器每天都造成大量伤亡，故称之为“拯救生命的裁军”；新科技关乎人类未来，故称之为“为了子孙后代的裁军”。三是务实。新议程侧重提出不少具有可操作性的实际措施：在核领域，呼吁美俄解决《中导条约》争端，将核裁军条约延期，采取新措施削减核武库，欢迎其他国家与伊朗一道维护“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在生物领域，联合国裁军事务办公室将制定应对生物武器使用的国际反应框架；在常规领域，联合国相关机构将研究高超声速技术影响，讨论制定武装无人机的转让、持有和使用标准；为应对轻小武器扩散问题，联合国将使用建设和平基金的资源支持政府收集和销毁小型武器，并制定法律、政策框架。

二

    古特雷斯秘书长并非“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恰恰相反，他对国际形势的看法稍显悲观。他认为，冷战已经“回来”，而且比旧冷战还要糟糕，因为旧冷战还有规则可循，而新冷战则充满无序的军备竞赛。在这个时代，人类将面临一些新的挑战。一是大国博弈加剧，国际关系中的军事因素作用上升。冷战结束20多年来，军控与裁军、反恐、防扩散、核安全曾陆续成为大国合作抓手。但是今天，大国在裁军领域的合作失去焦点。相反，大国对抗与摩擦的一面上升。正如新议程所说，大国冲突风险再度出现，而且与国内冲突、地区争端、恐怖极端活动纠缠在一起。军事因素的作用越来越突出，地区军备竞赛如火如荼。冷战结束以来，全球军费开支已经翻番，进一步加剧了地区形势紧张，挤占了发展资金。二是军事技术发展迅速，战争形态更趋多样。发轫于上世纪80年代的信息化军事革命正迈向深水区，朝着智能化的方向进一步发展。新议程认为，人类可能面临大规模杀伤性网络武器。而且随着新技术应用于军事，一些基本的人类伦理将遭遇挑战。自主杀人机器人让人类面临被自己发明的机器宰杀的噩梦。合成生物学的发展使早已被禁的生物武器又有了新的发展可能。与此同时，武装冲突的形式也变得更加复杂，混合战争、灰色战争、城市战争带来新的安全难题。三是多边主义机制受到冲击，国际裁军停滞不前。多边主义规范得不到遵守。例如，武装无人机在南亚、中东、非洲无视作战中的区别性原则，肆意杀害无辜平民。国际红十字会在冲突地区的医院一再遭到轰炸。联合国等多边主义机制的权威得不到尊重，甚至受到公然恐吓。国际核裁军不断被边缘化，军控与裁军体系岌岌可危：《反导条约》已经作废；《中导条约》前景堪忧；美俄核裁军条约即将到期，但迄今尚未讨论如何进一步削减其占全球90%的核武库。古特雷斯秘书长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扭转这种时代潮流，而是主张随着安全形势恶化，裁军变得更加重要，需要将其作为联合国的中心工作。

三

    世界正在加速演变，无论像古特雷斯秘书长一样，称之为“新冷战”也好，称之为“冷和平”也好，认为多极化加速发展也罢，认为将进入无极时代也罢，每个人都承认，我们的世界正变得与昨天越来越不一样。原有的一些国际规范和体制正在变得与之越来越不适应。古特雷斯的新议程是为了在新条件下重振国际裁军而做出的重要努力，其积极意义不容忽视。一是有利于以集体安全思维对冲孤立主义和单边主义，化解安全困境，促进全球战略稳定。新议程注重吸取历史经验教训，一再回望两战及冷战的得失，并以此为基础展望未来。它试图以裁军和军控为抓手，强化以联合国为中心的集体安全机制，使其在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它倡导对话和交流，谴责动辄诉诸武力，鼓励强化或构建新的军控与裁军体系。它有助于国际社会特别是大国之间增进理解，缓和冲突，避免无序的军备竞赛越演越烈，并防止“新冷战”升级为热战。二是有利于维护和巩固全球裁军机制。核问题仍是新议程关注的首要问题。自“无核武器世界”逐渐式微，人道主义核裁军运动兴起以来，无核武器国家与核武器国家之间的分歧日渐明显，以双方共识为基础的国际核不扩散体系面临严峻挑战，2020年《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审议大会前景堪忧。新议程试图以“无核武器世界”相号召，主张求同存异，凝聚新共识，为双方跨越分歧，继续合作提供了一种可能。三是有利于重新激活停滞多年的多边裁军进程。新议程为多边裁军议程注入一些新鲜思想。它关于智能武器、网络军控、武装无人机的提议让国际社会聚焦新问题，新挑战，有助于多边裁军议程摆脱“瘫痪”状态，恢复活力。

    约翰·基根在《战争史》中说：“人是会思考的动物，他的思想指导着他捕猎的欲望和杀戮的能力。”但是人类同样也能用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杀戮的欲望和能力，新议程便是朝着这一方向做的一次新尝试。当然，它只是一份非正式文件。由于裁军问题涉及方方面面，古特雷斯秘书长提出的具体建议措施可行不可行，成熟不成熟，需要国际社会进一步讨论决定。这正是新议程提倡的多边主义和务实精神所要求的。

    （作者：郭晓兵，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安全与军控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