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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5月18日 星期五

    张大千自画像

    作者:包立民 《光明日报》( 2018年05月18日 16版)

        自画像钟馗  张大千/绘

        张大千的传世自画像究竟有多少?据张大千研究学者傅申博士估计,有一百幅以上。又据追随大千艺事活动数十年的老友黄天才,在《五百年来一大千》一书记载:“我自1978年大千先生以一幅八十岁自画像赐赠给我时开始,即着意搜集他的自画像作品及资料,二十多年来,我所收到、见到、读到、听到的大千自画像,已有七八十幅,看来,傅申的估计是绝对可信的。”书中选印了五十多幅大千历年自画像。

        大千自画像以“己巳自写小像”,为早年流传最广的代表作,这幅三十自画像,作于1929年己巳二月春节,画在六尺整纸上,画好后,先到老师曾农髯家中求题,接着又请诗坛泰斗陈三立、词坛宗师朱彊村、四川诗坛长老赵熙、潭延闿等清末民初诗词诸老,及黄宾虹、杨度、叶恭绰、方地山、谢无量、林山腴、溥心畲、谢玉岑、吴湖帆共32位书画才俊先后题写诗词,由此刚过而立之年的张大千一登龙门,名扬海内。

        细观张大千历年自画像,笔者发现,为了打出知名度,他除了在三十而立之年的“己巳自写小像”上遍征海内师友名家题诗外,同时还有不少以己貌扮钟馗的自画像。他的钟馗自画像远不止一二幅,就笔者所见,已近十幅之多,占他自画像总数的十分之一。他的钟馗自写,一般都在阴历五月初五。大概始自1929己巳年,现在网上能查到的最早的一幅画题为《降福图》,画给一位尚不知尊姓大名的“刚老社长”。像上有诗跋题道:

        己巳午日写并题

        乌帽红袍底样装,无人不笑此君狂。他年谢却人间世,合向终南作鬼王。世上漫言皆傀儡,何妨粉墨自登场。天中借得菖蒲剑,长向人间祓不祥。

        刚老社长不嫌痴癖,索我丑形,敬以此图为献。不假虎艾之饬,聊同避兵之符耳。弟张爰。

        1932年端午,他又自画钟馗相,题诗两首,诗后跋道:“壬申午日,戏写此图作虎艾之饬,聊同避兵之符,大千居士。”两段诗跋,交代了他为什么一再画钟馗,原来是为了“避兵之符”。当年正是国内军阀混战,日寇侵占东北之际,确有“兵符之饬”。1936年端午,友人请张氏兄弟合作虎画,张善子画虎,张大千则画钟馗,后由善子题跋:“大千每于天中节,戏以钟进士貌己像,以应友人之索。”由此,张大千再三以己貌扮钟馗的谜底,终于真相大白。他画钟馗自画像,不止于三十年代,据黄天才选载的大千历年自画像来看,1945年,他一连又画了两幅钟馗,一幅是《钟馗斩蛇图》,另一幅则是《钟馗兄妹图》。1945年8月15日,正是日寇投降之日,也是广大中国人民普天大庆、驱寇胜利之年。可见他画钟馗,并非“戏笔”,而有深义存焉。直到七老八十之年,他还先后画了两幅钟馗,一幅是1975年,画他与台湾京剧名演员郭小庄合扮戏装《钟馗嫁妹》;另一幅则是1982年画的钟馗全身立像,仰天遥望,并题句“老馗还作少年看”。从1929年到1982年去世前一年,他整整画了半个世纪钟馗自画像。

        众所周知,在人们的心目中,钟馗爱憎分明、疾恶如仇,既能为人间造福,又能为民众驱魔避邪,人称“阴间判官”,这也许是他乐此不疲,为友人画钟馗自画像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的自画像构思奇特,丰富多彩,与老友把臂欢叙、登山赏松、有划舟游湖、有“我与我的猴儿”共同亮相、有牵着爱犬一起读书……多姿多彩,充满生活情趣,毫无百像一面、单调乏味之感。有时他灵感来了,触景生情,画兴勃发,把自己画进了山林树丛,与山水融为一体。他的大胡子简笔头像,逸笔草草,毛发稀疏,神采活脱,不仅在亲友学生中不胫而走,而且在海内外报刊上频频出现。读者只要看到他的简笔头像,就知道他是谁。据说有人给住在巴西八德园的张大千写信,没有具体地址,只在信封上画一个大胡子的头像,巴西首府圣保罗市的邮差,居然把这封信送到张大千的家中。

        他的自画像,多为友人求索而作,但多有题诗题句,这些题诗题句都寄托着他对友人的思念缅怀。1965年7月,他重游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遇到一位老友,他乡遇故知,老友向他索像,他信笔画了一幅半身像,并题诗道:

        还乡无日恋乡深,岁岁相逢感不禁。索我尘容尘满面,多君饥饱最关心。

        诗中流露了他“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乡思乡愁。在另一幅赠友人的自画像上,他又题诗道:

        不见巴人作巴语(蜀中绵阳,古称巴西郡),争教蜀客怜蜀山(予居摩诘城,邻县为蜀山乐)。垂老可无归国日,梦中满意说乡关(投荒南美八年矣,曰归未归,眷念故山,真如梦寐中事,漫治小诗,写图寄意)。

        他也有一些自画像,是向友人诉说自己读书、创作和生活中的苦境,1957年夏天,客居巴西的大千,给远在台湾的老友张目寒寄像,因多年未见,故“写与弟目寒留之,时复展挂,如联床对话也”,像上题诗道:

        隔宿看书便已忘,老来昏雾更无方。从知又被儿童笑,十目才能下一行。

        老年张大千因糖尿病而引发目疾,几近失明,看书作画只得暂时放下,联想起他曾有再度进军巴黎艺术中心的雄心,于是不得不向这位巴黎老友诉苦道:

        吾今真老矣,腰酸两眸昏。药物从人乞,方书强自翻。迳思焚笔砚,长此息丘园。异域甘流落,乡心未忍言。

        张大千的七十自画像,是1969年5月,在巴西与家人共度生日时所作,自题诗道:

        七十婆娑老境成,观河真觉负生平。新来事事都昏聩,只有看山两眼明。

        他患目疾久治不愈,“惟有看山两眼明”。也正是在这种豪情鼓舞下,他作画由细笔转粗笔,由狂涂到泼墨、泼彩,终于在1968年完成了气吞山河的巨幅长卷《万里长江图》,画赠老友张群,敬祝老友八十大寿。

        他的七十自画像画好后,由友人带到台湾,请台湾艺坛友人名流张群、张目寒、黄君璧、王壮为等十五人题诗。与《己巳三十自写像》题诗者相比,无论地位著名度,及题名人数上,均打了对折,但却是大千老年自画像中题诗阵营最大的一幅,其影响也是很大的。

        我见到的大千自画像中,最感奇特的要数《大千居士自写乞食图》,这幅“乞食图”,作于1975年癸丑四月初一。只见他右手拖着一根竹筇(俗称讨饭棍)左手托着一只破钵(又称要饭碗),作求乞状,题诗道:

        左持破钵右拖筇,度陌穿街腹屡空。老雨甚风春去尽,从君叫哑破喉咙。

        一位大画家为何把自己画成“度陌穿街”的求乞者?原来大千画“乞食图”的前一年,连续办了三次画展。他把卖画生涯比作“乞食生涯”。早在五十年代,困居印度大吉岭时期,他在《诗和慕禅见赠咏》中就有句道:“人间乞食自年年,浮世流光去若烟。”并请台北篆刻名家曾绍杰刻了一方“人间乞食”的闲章,并将印文写进了这首诗中。1972年,他从巴西迁居美国加州卡米尔,卡米尔艺术市场不大,又是西方买主为主,西方人对中国画不喜欢,而购藏中国画的华人藏家又不多,销画成了问题。也有人说,张大千迁居美国,是关云长“走麦城”。触景生情,也许这正是他在晚年要自写“乞食图”的原因。

        据傅申介绍,张氏的自画像,基本上都是随画随送,唯有此画自存行箧、随身携带。迁台后,他将这幅自画像送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蒋慰堂。张大千逝世后,台北故宫博物院后任院长秦孝仪接管张大千故居摩耶精舍,重新规划庭园时,就把《大千自写乞食图》摹刻在石碑上,置于巨石梅丘旁,供游客长期瞻仰。

        (作者:包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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