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否则仅剩的一只眼睛也会失明,那么今天要做什么?
今天,一个十来岁的西藏男孩用胳膊在地图上量西藏到深圳的距离,正好一个胳膊肘那么远。是的,图丹明白了,就“一个手肘”。他的一只眼睛今天还有一天视力,他可以给另外三个盲童带路,带到拉萨,然后让他们飞去深圳电视台参加“天籁梦想”的选拔。
盲童们摘了很多的梨背上:这是我们的路费。
当然这事不能让盲童学校的尼达老师知道,否则老师一定会把图丹强留下,让他静静等待明天的手术。
图丹在前面开路,他身后,格桑、卓玛和索朗,左手拄棍,右手搭在前边一个孩子的肩上,一行四人,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探一步走一步地开始他们的梦想之旅。
尼达老师果然追到了汽车站。图丹赶紧带着小伙伴们逃开,而后完全不知身处何方。图丹绝望了:“这些路都是我们从来没走过的!”前方那坚硬的大石垒起的墙,好像在告诉图丹:这是你无法越过的障碍。尤其是,他知道他今天应该赶回,说不定他明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个叫旺堆的放牛人接待他们小憩,告诉他们,你们是一起来的,就应该一起去,我一头牛也不能丢,你们也一个不能丢。
这是一部叫《天籁梦想》的电影,在第十三届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中获最佳儿童片大奖。片子该舒缓的地方舒缓,娓娓道来,好像生活场景的直录;而该简捷的地方简捷得真是漂亮!譬如旺堆这话一讲完,并没有拍图丹或孩子们的反应。下一个镜头一下转到好像不搭界的另一个场景:油画般的群山的背景下,迎面开来了哈雷摩托车队,动感,时尚,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那么,图丹他们呢?在路边。路边,图丹、格桑、卓玛和索朗站成一排,全都伸直右胳膊,竖直大拇指,图丹还帮助最小的格桑把大拇指掰直。盲童们相信路过的人能让他们搭车。他们笔直地站出了庄严感甚至神圣感。
青春焕发的哈雷摩托车手,善意地笑着说:“你们要打劫吗?”
一问才知道盲童们要去的机场和他们要去的珠穆朗玛是反方向的。摩托车队里起了纷争。一个很有骑士精神的声音是:“孩子我送定了,你去不去随你。”盲童们让叔叔们吃梨,对了,这是他们的路费。格桑说:“让卓玛给你们唱歌吧。”卓玛的歌声响起,清亮,纯净!
在天籁歌声的萦绕下,整个摩托车队带上这4个孩子一路飞驰。之后,4个孩子已经在飞机上了,倒好像是卓玛的歌声把飞机推上天空的。摩托车手们帮助孩子们去追逐他们的梦想,这时,观众看到的不是同情,而是自由,是快乐,是尊重每个人的梦想,是为梦想插上翅膀。
同样是盲人的尼达老师,一路拄着棍跌跌撞撞追寻而来,就是一定要让图丹第二天上手术台。也是卓玛的歌声感染了他,他随孩子们一起到了深圳电视台。
但是,电视台导演在吹笛的格桑、拉弦的索朗和歌唱的卓玛三人中,只选上卓玛一人。彩排时,卓玛站在舞台中间,脸上写满的是茫然,是孤独,是痛苦。她在想:我们就是那群牛,一头牛离开牛群是不对的。她一声不发,慢慢蹲下身来,把手中的麦克风放到地上,回转身,离开了舞台。
借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在城市里,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都容易迷失。但是,卓玛没有迷失。
终于,在看得见的人的帮助下,在看不见的人的坚持下,深圳“天籁梦想”的舞台上,格桑的笛声响起来了,索朗的弦声响起来了,站在他俩中间的卓玛,忘情地唱起来了。
他们要的,不是同情,是机会,是生命的绽放,是梦想的放飞。
而图丹,术后躺在深圳医院的床上,眼睛还蒙着纱布,但是嘴笑得很大。手术成功了,卓玛在电视上歌唱了,“我祈愿,你能重见光明,永远成为我们的眼睛。”
图丹笑了:“我的梦想,就是把你们带回去。”
记下这篇故事后,我得知了故事背后的故事。它源于真人真事,导演张唯定下拍摄这部电影后,入藏两个月,把盲校的两位老师和4位盲童请到北京过春节,带他们游北京。而后,他带上编剧入藏,仅修改剧本就花去近两年时间,其间又将盲童们带到北京。没有大明星,没有令人目眩的特效,没有离奇的情节,然而这是一个真实动人、充满情味的故事,让人在西藏透亮的天空中获得心灵的涤荡,进而思索人生、理想以及爱——
什么最像西藏透亮的天空?是盲童们明亮的心境。因为纯净,所以明亮。因为纯净,所以坚定。因为纯净,所以钟情。因为纯净,所以心无尘,才有想到就去实现的壮行。当然,西藏到深圳不过一个胳膊肘那么远。
梦想,或许也不过一个胳膊肘那么远。
(作者:陈祖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