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冬闲不闲。
冬天来了,农活停了,人们还是闲不下来,就趁冬日水浅出污泥。
污泥在村内的坑塘里。从春到夏到秋到冬,经过了一年的浸沤、发酵,坑塘底部的泥已经成了天然的好肥料,俗称“污泥”,需要从坑底里清出来。
那时候水多,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坑塘,是天然的雨水、生活用水排放池。我们村里的坑塘本是一条季节性河流,西北、东南向,穿村而过,如一道弧。夏秋水多,洗衣、沤麻、养鱼、放鸭都在其中。冬日来临,水少了,坑浅了,就该出污泥了。
出,在农活的语境里,如果用上这个字,就是一桩大活。
出污泥不同于掏家户院内的粪坑,没有集体力量办不了。队长会提前计划好日程,分配好人马。慎重的村子,还要选择好日子进行。
出污泥得先起水,就是把水从坑塘中起走。与别的村子相比,我们的坑塘近长方形,起水方便多了,可以在坑的中部筑泥坝分为两段,把水起到另一边。这也是个力气活,俗名“闸水”,学名“戽水”。
戽水,得有戽斗,就是木制或者柳编的水斗。斗形的工具拴有四根棕绳,两根在斗口,两根在斗尾,上下相对,均匀缠绕。
戽水时,两个男劳力分站坑两岸,两手分拉斗口和斗底的绳,一声“嗨”过后,将斗口朝下甩向水面,在很自然的倾斜中,“咕咚咕咚”,水满斗了;两人再顺势发力,绳牵斗飞越泥坝,“哗啦啦”,倒出水……如此反复,一斗一斗的水就被起走了。两三天后,坑底完全漏出,污泥黑亮亮地显露在冬日的暖阳中。
出污泥得分好班次,而且必须是男劳力。污泥黏、湿、重,一锨下去有十好几斤,需要巧劲儿。手执铁锨,右手前左手后插向污泥,以大腿为支点,掘起一大团污泥顺锨飞起,裹挟着树叶、腐骨,油亮而腥臭地落在坑岸的空地上,晾晒在风里、阳光下。
大约半天工夫,起好的污泥被装上架子车运往麦地。牲口驾辕,牛把式扬鞭,眼见红缨飞扬,耳听铜铃响亮,一趟趟地往地里送。麦子正冬眠,不怕踩压,泥污被一堆堆卸下,再一锨锨散开,算是给麦子先铺一层褥子——等大雪下来,就厚实地盖上大被子了。
再回到出污泥的塘坑边。戽水、出泥、装车,男女老少,红旗招展,人欢马叫。人们熟练地分工合作,伴着号子,把一场集体农事劳动表达成了壮观的舞蹈。
往往戽水到污泥快要显现时,就见满坑的鱼拍着尾巴跳跃,虾们则弓着身子,让胡须在泥面上画着各种自然的图案。作为孩童的我们一放学就往坑边跑,趁机捡拾一些鱼虾拿回家去送进厨房。
作为犒劳,出污泥结束了,生产队会将坑塘里的鱼虾统一分配给各家各户。于是,基本上半个月的时光里,村子里都泛着鱼虾的鲜香味。
这么多年过去,之所以又想起这些,是因为在当时的感受里,出污泥就是一场难得的乡村盛宴。后来,村中不少塘坑都干透了,希望在农村生态环境整治中,它们能再现水满鱼跳的情景。
(作者:赵长春,系河南科技学院党校常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