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
野花
峭壁紧锁着不散的凝云
凝云紧缠着荆棘草莽
这里曾是铁火的战场
谷底挤一滩碎石
夜夜辉映冷峻的星光
死神曾在这里徜徉
当战士的子弹全部耗尽
便对敌展开白刃肉搏
战士的血洒在战场上
只一夜,浴血的石子便红花竞放
一朵朵站起来,望一眼这个世界
抖一抖肩膀,挺起胸膛
轻轻地摇曳着像涌动的红云
自豪地微笑着望着太阳
骄傲的生命竟这样神采飞扬
曾是一片苦涩的山岗
蜂蝶飞来,小鸟飞来
闪亮的溪水欢乐地歌唱
朋友,这不是传说,是真实的历史
哪页历史不浸透勇士的血
哪页史书不溢出沁人的幽香
比萨斜塔
收到一位朋友从意大利寄来一张比萨斜塔的新年贺卡——题记
承载着西方宗教古文明的
八层圆柱体的比萨斜塔呵
一万四千吨大理石纯净的生命
二百一十三座奥秘的拱门
从九百年前的风雨深深处
庄严地站着斜望着忙碌的我们
在它看来,大地才是倾斜的
地平线才是倾斜的
大教堂的尖塔才是倾斜的
塔尖辉映着闪光的
阿尔卑斯山头的白雪和
利古里亚海的波涛才是倾斜的
一百年又一百年,坚守着
忠贞的信念和不渝的精神
智慧的圣哲呵,愚蠢的先人
一朵朵传说的花开了又谢了
染尽史书页页的寒暑晨昏
而今,风吹着
钟声已远,太阳西沉
暮色苍茫里,比萨斜塔
沉甸甸地斜倚在颤动的
经线和纬线的交汇点上
以它庄严的悲怆之美
告诉世界各地来观光的游人——
真理常需用谬误来解释
倾诉着自己正直的灵魂
谈死亡
它是一颗滑落的星
它是一盏熄灭的灯
它的形状像枯落的叶子
它是一双闭上的眼睛
它很小,比一粒浮尘还小
它很轻,比梦还轻
可它的力量却很大
只有它能使时间停止流动
再大的痛苦也埋葬不了它
没有它,爱便不会永恒
深刻认识它吧
像认识你的左手和右手
离它最近的是生,欢乐的生
回忆:谒成吉思汗陵
(1974年秋,与诗人纪鹏同游)
起风了,九月漠风
掠过伊金霍洛的白草枯蓬
夕阳下,荒寒古道
引我来拜谒先祖的英灵
起风了
暮云卷过地平线上蒙古包式
金黄琉璃砖的殿堂
蓝色琉璃瓦的拱顶
对一世搏击长天的鲲鹏
这里该是最好的巢
让他栖息来历数九天云梦
可我们迢迢来访
草滩上,没有马
黄云里,没有鹰
祭坛上没有明烛、供品
陵寝上堆满土坯、秸秆、草梗
四壁彩绘他彪炳的勋业
也都已斑剥成黄泥梦影
只一张张大字报纸
哗啦啦哗啦啦地掀动
他的弓呢?他的箭呢
他的信仰和宗教呢
遥想贺兰山下、黄河滩头
魂飞苍穹火云红
这里只剩他毛发斑白的
起伏的传说和起伏的丘陵
再未见他迸出火星的甲胄和
头盔上飘飞的红缨
八百年滔滔逝水
只留下我心头一片空濛……
多年过去,在博物馆
偶见到他一副磨亮的马镫
一副不认识经纬线、不认识国界
却认识疆土的马镫
(他的战图就写在这儿)
耳边忽响起隐隐的雷声
窗外
坐在窗口阳台上
案头一盏小灯是我的家
窗外三米远是一排参天大杨树
营巢的喜鹊是我的邻居
我们常在一起对话
杨树外三里是大城闹市区
有菜市场、超市和学校
邮局的分拣机认识我
它们之外三里
有一条小河和一片葡萄园
葡萄秧的须蔓常钻进我窗口
邀我去散步,听小河唱歌
它们之外三十里
是工厂区和蔬菜基地
工厂的机器是驯服的野兽
而大棚的菜蔬骄傲于打乱了四季
它们之外三百里
是新型的科学城
高耸的大厦和工厂的大玻璃
早晚,总是燃烧如火
辉映着我窗口的小灯
它们之外又三百里
是大海,码头上红色龙门吊
唤来远洋大货轮
把集装箱送到地球那边去
浩瀚海洋的那边是异国的海港城
我们正要睡下,他们正要起身
啤酒泡沫已溢在防波堤上
这里翻飞的海鸥
不认识我窗前的蓝喜鹊
我的朋友就住在那城里
他曾提着
一袋子大贝壳和一袋子诗稿
踏平万顷波涛登上中国码头
不住慨叹这世界很大又很小
经过新兴的科学城
经过蔬菜基地和工厂区
经过葡萄园和一条小河
穿过大城闹市口
找到窗口旁一排大杨树的我的房子
我们坐在阳台小灯下
边喝茶边谈宇宙、人生、诗和
活着的现实、死去的历史
(作者:李瑛,系著名诗人,长诗《我的中国》《一月的哀思》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