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花朵有自己的故事。园丁知道,诗人也知道。如果窗台上开着一朵花,就会有一只蝴蝶来探访。大自然有许多让它们在一起的理由,其中一条或许是为人类放置诗意,就像为蜜蜂准备蜂蜜。当蝴蝶落在花间,它们会轻声诉说,“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在花朵盛开蝴蝶飞来的夏天,虫子们醒来。大自然无拘无束,生活在其中的所有生物自然惬意,无论它们停留的时间长短。夏天的虫子们拥有整个世界,尤其是当它们变成美丽的蝴蝶,翠蓝眼蛱蝶、琉璃蛱蝶、美眼蛱蝶,名字和花纹一样美;金凤蝶和青凤蝶,名字这么类似,或许是近亲?还有和金凤蝶长得很像的柑橘蝴蝶,又称花椒蝴蝶,谁给它们取的名字像是可口的蝴蝶。
它们有时候是城市访客,长着透明翅膀的,翅膀上有花纹的,有小圆点的,或者黑白相间的。访客几乎不会误入窗门,只在阳台上停留,确切地说,停留在栏杆的花间。这些长着翅膀的精灵们,正在经历虫子们短暂一生中最美丽的阶段。一条毛毛虫或许不能激发诗人的灵感,但只要它蜕变成偶然路过的蝴蝶轻轻落下,诗人的灵感也许会一触即发。
它们有时候又是主人,住在少有人烟的山里,只要长出翅膀,就可以自由自在飞翔。停留也随心所欲,在这一朵花上,在那一朵花上。它们害羞沉默,不大为人所知,也许它们并不愿为人所知。
但是,有一位诗人无数次寻访它们,遇见它们;诗人李元胜同时又是一位生态摄影师,无数次对准它们按下快门。日复一日,常年生态摄影的成果,让这些生物们精美的照片与说明文字汇集成了《雨林秘境》《精灵物语》等系列图书。有的记录需要等待十年,比如黑丽翅蜻。有一天它会停在面前,恰恰就在面前的一棵草尖,美丽的翅膀完全展开,似乎就是为了让摄影师拍下来。缘分到了。
除了使用单反这样正式的设备,有时候用微单也能拍到惊险的瞬间,比如蠊泥蜂捕捉蟑螂。“蠊泥蜂有极为黑暗、阴险的生存策略。它发现目标后,会扑上去注射神经毒液,身体相对庞大的蟑螂中毒后,变得极为驯服。蠊泥蜂就像牧童牵着一头牛一样,晃晃悠悠牵回巢去。然后,它会产卵在蟑螂身体里,幼虫孵化后,慢慢吃掉仍然活着的蟑螂。”在诗人笔下,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但一张图片只包含决定性的一刹那,在这薄如蝉翼的片刻里,生命的偶然性饱满充盈。
生态摄影既是寻访昆虫的过程,也是向大自然学习的过程,其中有无数诗意等待收获。在虫子们各种姿势照片的边上,李元胜写下了关于它们的生活说明。与清晰的图片一致,相关知识写得精确,事件描述却有点感性,那是因为来自大自然的收获中,有诗意。
住在热闹的山城重庆,李元胜觉得“不管是清晨还是深夜,一个人在原始森林中行走,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之一”。热爱自然的方式是熟知城市周围许多座山,以及山里的居民。这些居民有的名字比较吓人,叫作山蚂蟥,其实是植物,还会开花;或者叫作刺天茄,会结果。有的名字奇怪,叫作女萎,其实是野生铁线莲,当然,也会开花,一开许多的繁花。有的名字端庄,叫作瓦松,原籍是在甘肃某地山坡上,开小白花,长得跟松树似乎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还有叫作珊瑚藤的,开花时成群结队,像珊瑚伸展,像绯红云朵大片聚集,又像晚霞映照下的江水,一浪一浪此起彼伏。
珊瑚藤是从西双版纳移民过来的。已经一年两年了。一直没有动静。也许它想念家乡,忘记了怎么开花。当第一朵花开的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喜悦的轻响,从每一片纤细柔软的花瓣里溅起,轻轻落在某些心灵上。再开一阵,就可以记入个人园艺史了。
探索植物是从对昆虫的兴趣开始的。作为生态摄影师,李元胜就像一部物种辞典,认识许多种虫子。如果大自然是一所学校,摄影师大概是点得出绝大部分昆虫同学名字的班主任。后来他扩展了规模,开启了一个植物班级。实践的范围越来越广,还想尝试种各种植物,除了水稻。他说因为没有水田。当然诗人可以在诗行里,开辟一片透明的水田。种各种颜色的想念,让它们像水稻一样生长。当诗意犹如雾气从水田里升起的时候,还可以想象,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够让蝴蝶和蜻蜓停留,探问今生今世彼此相遇的最初缘由。
万物在世间相遇,它们并列、交错、参差不齐,时而水火不容,时而水乳交融。而一只蝴蝶是如何穿越了无数复杂性,落在这一束花间,恰好成为这一朵花的访客呢?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也许是蝴蝶们对花朵们的问候,偶然被诗人听见了,而且恰好听懂了。无数时光中的某一天,诗人坐在一间叫作少数花园的咖啡馆里,想起蝴蝶的声音,写下了这个句子。就像山谷里的蝴蝶振动翅膀引发远方风暴,诗句掀起无处不在的诗意,迷醉了读到这首诗的一个人,又一个人。每一个被迷醉的人,都情不自禁又去迷醉他人。歌声里,广告词里,表白语里。这个最单纯的愿望从写下的那一刻起就长出了翅膀开始飞翔。
就像挪用阳光与微风那样,在被挪用诗意中,感知万物生长。看见的形态与听见的声音,在精致又苍老的宇宙里,构成大自然瞬息万变的每一个侧面。每一个侧面都诗意纵横,等待长出翅膀去时光中飞翔。
(作者:流泓,系中国传媒大学广告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