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往之

    【艺海撷英】

    我有两方闲章，“心向往之”与“临之已非”，算是我多年画画生涯的自况。

    “心向往之”语出《史记》。我以此刻章是想说，画画要有所追求、有所向往。我们每个人都可说出无数在孩提时期心智受到启迪的心灵触动，有些触动可能影响人的一生。

    我幼时长在冀中平原的乡下，没有山，没有河，只有坦荡无垠的大地。夏天，一场大雨，地上便有了积水。天上的云，地上的树，倒映在水里，那如梦如幻的景象，至今依然清晰。对于六岁的我而言，最幸福、惬意的事便是用土块或石片，在村子的土墙上，在农家的梢门上任意涂画。

    年龄渐长，便有了“心向往之”。看多了画集上的年画和小人书的我，逐渐萌生了想画得像“画儿”一样的渴望。依稀记得，家里的墙上贴着宣传画《赶集图》。画面中，一群老人、姑娘、儿童欢歌笑语，那时的我不知作者黄胄是谁，也没见过那样的构图和风格，只是由衷地喜欢；长辈从北京带回的齐白石册页《可惜无声》中，那呼之欲出的草虫配以用笔率意而色彩典雅的花卉，都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记忆，至今仍充满鲜活的魅力。童年时无数给予我真实触动的点滴，都为我的艺术之路指引了方向。

    大了，学画，走南闯北。当我们用着从学校、从先生那里学来的绘画技能，把我们感受到的物象用线、用色、用墨，在纸上、布上或其他材料上表达时，常常受到“像”与“不像”的困惑。从学生时代起，我就时常为自己不能得心应手地把眼中看到的、心中酝酿的形神统一地表达出来而懊恼。几十年来，我几乎不曾停歇，画人，画山，画花。朝着心之所向艰辛跋涉，每登上一座“山丘”，却又发现不是这里，常常是“临之已非”。求索中，那些已然流逝的生命痕迹便刻在了一幅幅被我们称之为作品的纸上。王国维譬喻人生抑或学问之三个境界所引用的三段宋词中，提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生活中的每个人，大约都有一个向往，它也许有形，或许无象，但却总像是和你若即若离的梦境，让你为之劳苦终生，百折不悔，艺术便是如此。

    所幸从孩提时代，那个在远方、如诗如梦、如真如幻的向往之地，始终还未对我放弃。我们画着，如同静修、去执，为自己的灵魂寻找一个安放之处。

    （作者：张志中，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