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者说】
继多年前的《鲁迅的文化视野》《鲁迅与陈西滢》等鲁迅研究专著出版之后,2017年初,阎晶明以他随时随地发掘积蓄研究材料的热情,选编出版了《鲁迅箴言新编》和《鲁迅演讲集》。这两种冠以“鲁迅智慧书”的选本看着朴素典雅,但又质感硬朗。8月,阎晶明又出版了一本鲁迅研究著作《鲁迅还在》。此书的装帧本身就深得我心。鲁迅这位文化巨人,其人格、精神和文字中散发出的思想,总有一种推动后人思考的力量存在。同众多鲁迅研究专家一样,阎晶明多年来对鲁迅生平和创作持续考察,深入研究鲁迅的事业、生命和精神。
研究鲁迅,想不随从旧说很难。由于研究鲁迅的著述汗牛充栋,内容和选题基本上已被前人探索穷尽。想在鲁迅研究上开发出再多的空间,基本上很难。然而,阎晶明通过十多年间反复阅读《鲁迅全集》,执着地寻找鲁迅的真性情,用对鲁迅作品的熟知及学术功力,厌弹旧调,缕缕别出机杼地写出鲁迅生活史的系列文章。收在《鲁迅还在》一书里的学术随笔,即是他独辟蹊径、探索研究鲁迅生活史、思想史和创作史的最新成果。
《鲁迅还在》可探究的研究动向甚多。我认为,有以下几点格外醒目:
首先是撰写本书的主旨。阎晶明在本书代序《须仰视才见——我的鲁迅阅读心史》一文中说:“莎士比亚研究也可以有很多角度和结论,但是当‘宁愿失去一个印度,也不愿失去莎士比亚’几乎成为一句谚语的时候,英国人对莎士比亚的讨论就设定了一个前提。鲁迅之于中国文化比起莎士比亚之于英国文化,价值、意义、重要性或许更高更大,但人们对其认识却难得有一个基本确认的前提。”能写出伟大作品的鲁迅,必定在性格上与他人有所不同。所以,从鲁迅的生活史着手,使更多的读者认识鲁迅性格的方方面面,以求出现一句类似英国人对莎士比亚那样伟大无比的谚语于鲁迅,阎晶明的《鲁迅还在》在这方面迈出了重要且引人深思的一步。读者从其代表性的文章所涉话题即可窥见一斑,如“鲁迅的吸烟史”“鲁迅和他生活的城市”“鲁迅与酒之关系”“鲁迅的疾病史”“鲁迅笔下的鸟兽昆虫”“鲁迅为什么不写故宫”等等。这些文章并非都从鲁迅的思想和创作切入,但样样都与其思想和创作密切相关。
其次是关于如何认识鲁迅的文字,处处表现出的是时代和人们的“误读”。鲁迅及其文字是一个旧时代的样品,还是今人仍要仰望的一颗璀璨文星?阎晶明所着眼的是鲁迅活生生的生活空间,是一种“文化场”的凝聚和伦理的抒写。他清楚地意识到随时可能会发生的“背反”,所以面对每一个具体事件,每一种可能影响到鲁迅思想存在的文化遗产,都在努力坚持“瞬间永恒”的判断态度,力避简单化的私密窥探。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鲁迅还在》何以会对一些似乎已有“定论”的人与事及问题,提出一种与前人截然不同的见解和评价。例如,萧伯纳当年到上海和谁见了面,与哪些人吃了饭,跟记者谈了些什么,阎晶明埋首在烦琐的历史材料中,对此进行了不厌其烦的考证,最终将这些问题一一化解,写成了一篇“史”“识”兼备、颇具功力的文章《一次“闪访”引发的舆论风暴——鲁迅与萧伯纳》。再如,阎晶明从鲁迅小说里的各色有孤独感的人物身上,不但认识到鲁迅小说的现代性,而且还挖掘出鲁迅小说是与哲学相关联的“现代文学”,而不简单是“白话文”文学的内在品质。由此,他对鲁迅小说的文化遗产认同再无大碍,总结出“鲁迅小说的孤独意识,既是一种悲凉又是一股热情。鲁迅小说的孤独意识,是一种小说氛围,更是一种小说精神。鲁迅写小说时常与孤独相伴的状态,远非一种形式风格的装饰,而是他与俄罗斯文学、西方现代哲学在灵魂深处的一种共鸣与回响,更是他对中国历史、现实以及中国人的生存状态的深刻体察”。
再者就是《鲁迅还在》的写法。书中文章长短不一,但都没有某些学院派论文自有的正襟危坐,也不是为了论证某种理论框架而剪裁和评定鲁迅。阎晶明的文字既有冷静的分析,也有热情的拥抱,他把鲁迅作品的文字层次和想象空间抽丝剥茧地进行了解析。在经营意象时,每有所得,他都会毫不含糊地告诉你,鲁迅的哪些文字够得上伟大,这种种伟大又源自哪些看似微小的要素。他把鲁迅零碎、人性化的细节一一拼接起来,并用连续的思考能力,平心静气地检讨鲁迅生活中独特的文化现象,从而把一个永恒的时空文化伟人,何以在80年以后的今天仍然还在的谜底揭开来。阎晶明的这些文字既轻且重,即形式上很短很轻,精神和境界上却很重。《鲁迅还在》一书没有翻炒、回锅,所言新鲜刺激,言人所未言,所以有着无障碍阅读的美妙。
所谓智慧的文化,就是懂得从“物外”寻找出让人感到“无用”之有用,“无趣”之有趣。阎晶明从不为常人看重的鲁迅的生活细节中发现鲁迅的文化世界,即为典型的一例。由此可以说,《鲁迅还在》是一本内外都可称得上精制特别的鲁迅研究之书。
(作者: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