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中国绘画在创作语言方面的革新有极为深刻的变化,主流的山水画艺术尤其如此。西方绘画观念对内部极具稳定性的中国传统笔墨语言产生了很大的冲击,素描、色彩成为一切美术教育的基础。弱化传统的笔线作用而多体面烘染、色墨比例重新调配、加大色彩而减少墨色的分量等,无疑是新的语言探索形式之一。这种改革一方面来自西方绘画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来自当代画家自身的需求,这种需求必然会使我们深入研究中国传统绘画中成体系却发展缓慢的没骨、浅绛、青绿色彩,在此基础上挖掘重新前行的可能。所以,山水画写生中色彩的运用是寻找艺术表达新途径的重要手段。
就山水画外师造化而言,传统的目识心记、卧游感悟等方式,已经被一种普遍的艺术实践——对景写生所代替。对景写生当场面对自然实景描绘刻画,有较强的现场性,更重视生活的真实和自然生命力的表达,技巧上的复杂性和内涵上的丰富性、对自然色相细微而深入的准确把握、如可步入的空间感和立体感的真实描绘、挖掘和表现个体生命精神的自主性,是画室中靠想象难以比拟的。对景写生从山水文化所承载的高深意蕴中走出,在笔墨、造型与色彩形式上解构并重建,运用适应时代的语汇、观念、情感,使之脱胎为新的艺术形态。把灿烂阳光下的真实色相引入山水画艺术之中,在青绿、浅绛之外提供一种新的可能与创新经验,拓展山水画艺术的内容与形式、完善色彩系统,山水画的色彩写生无疑是最好途径。
傅抱石、关山月的东北写生,石鲁、赵望云的埃及写生,何海霞的宝成铁路写生,在现场还原与细节刻画上都有不少创新。他们都是从自然美的基础上升华到艺术美的高度,从外在感受的基础上上升到符合心像的色彩图式。这种将色彩介入第一手原始资料的做法是以墨为主、以色为辅的传统水墨画观念下的手法,非常值得我们学习。而当代画坛则是极大加强色彩的比重,把对色彩的强化当作个性化创新的有效途径之一。
当代山水画写生的色彩运用有一种是分两部分进行,现场完成墨稿,回到画室再敷染设色。传统绘画以淡为宗的美学观念,大多只是稍事敷染。画家何海霞的弟子徐义生在写生的墨稿之上设以青绿色彩,将笔墨意趣与浓重的石色结合起来,将古典青绿的程式法则与现实山水联系起来,质朴清新又有文人意趣。他以青绿法在写生墨稿上敷色,让色彩唱主角,随机铺染点皴,对比强烈,自由而松动,带有较强的写意性质,是“工致”“刻画”的青绿山水的写意化,是青绿山水的生活化,在概括统一的主色调基础上又有丰富细微的色阶,既表现真实的自然,又传达内心的色彩意象。还有一种则是墨稿与色彩同时进行,色墨混用,现场对景写生,在传统没骨的观念色中进行深化,草色与墨色糅合,在复合色之间寻找搭配关系,以弱化骨线、强化铺染的方式对色彩提炼加工。这种方式着意于在写实与非写实之间、观念色与固有色之间寻找平衡点,注重色块与景观之间的协调、面积的大小、冷暖的对比。浅赭、藏蓝等复合色铺染山体、天空,浓重的没骨点出树冠、苔藓,留白的建筑墙面,物体之间、黑白灰之间,有十分强烈的形式感。还有一些“70后”画家大胆汲取西方色彩的营养,注重环境色与光源色,偏重于处理好固有色与它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一般当场以笔墨勾皴点染,分层次营造空间,然后以覆盖性较强的石色系列叠加勾皴敷染,谨慎处理涂染时色墨相碍的弊病,弱化墨线,层层积彩,大量运用石色但又不同于传统的青绿。这种偏重于写实色彩的写生,更能引起人们活泼生命的经验体会,扣动人们内心深处对美好大自然的憧憬。
当代山水画写生中的色彩运用是对传统的目识心记与水墨对景写生的拓展,它突破了传统程式化的色彩套路,突破旧有的色墨互碍局限,在前人草创未备方面或者空白之处,以自然为启示,创立新的样式,营造新的景观,开拓新的意境。这种写生方式在自然美和主观感悟方面结合得更为紧密,使山水画色彩向着更为成熟、系统的方向发展。
“屡变者体貌,不变者精神”(黄宾虹)。色彩虽然是属于绘画语言的子系统,但它的改变会直接影响到艺术风格的改变。在把握住中国画本质的前提下,从技术层面在色彩上寻找出路,最终会带来多样性的风格面貌的改变,带来艺术时代精神朝着辉煌灿烂的方向发展。
当代中国正走在奋发图强的振兴之路上,有了更高的文化自觉性,色彩的提倡有更为广阔的文化基础和发展空间,更能体现民族的自信。现代社会,人们更需要的是一种健全的艺术欣赏心态,一种回归自然的生命体悟方式,一种回归艺术本体的情感需求。融入新时代情怀,适应时代的审美品位,展现富丽堂皇的中华审美风范,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作者:徐鸿延,系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