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巨变

    一条近10公里长的大荒沟，自南向北蜿蜒绵延，铺陈在河北省临城县城东北方向鸭鸽营乡李家韩和西洞两个村之间的一处荒山秃岭上，大家习惯上称这条大沟为“狐子沟”。沟的东西两旁，是大片苍凉荒芜的石岗野坡。

    之所以叫“狐子沟”，是因这里曾是野狐狸出没的地方，当地人称狐狸为“狐子”。此地属太行山东部浅山的丘陵地区，从古至今荒草丛生、碎石遍地，无法耕种。耕地下犁时，“咔嚓”一声犁铧会碰坏，扒开那层浅土看看，会发现里面净是红石头蛋蛋。有民谣道：“晴天渴死牛，雨天遍地流；兔子不拉屎，狐子都犯愁。”周边的村民世代贫穷。在临城县广大的丘陵和山区，这种地貌比比皆是，因此，该县多年来都是国家级贫困县。

    我是13年前去这个县挂职的。第一次去狐子沟，是个初冬，乘车在一条狭窄的沙石路上顺着丘陵的走势盘旋一阵，就不能走了。下车后，路边是一个小村庄，随行人员说，再往北走一里多，就是绿岭公司办公的地方了。此刻，阴云密布，地表浑浊，寒冷的西北风迎面吹来，起伏的丘陵白茫茫一片。近处的沟壑碎石裸露，能生长的植物就是荆条、野蒿和杂草，偶尔有一棵孤零零已经死去的枯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啾啾”的响声。向四周眺望，看不到其他村庄和任何障眼的树木，只有灰黄和荒凉的山冈起伏着，独享寂寞和清冷。

    对于绿岭公司，我事先有所了解。5年前，当地30多名邮电局职工响应县委县政府“开发四荒”，脱贫致富，机关、企事业单位和个人都可以参与承包荒山的号召，在狐子沟入股承包了三千多亩荒地，成立了绿岭果业有限公司。党员干部高胜福，是承包狐子沟荒岗的“牵头人”。高胜福当时不知道在这荒山野岭上种什么，于是请来了河北农大一个叫李保国的教授作指导。李教授来这里考察之后，建议他们种“薄皮核桃”。那时候，李保国没有名气，还未被称为“太行山上的新愚公”；那时候，高胜福的绿岭公司刚刚在狐子沟上种下了几片核桃树，还没有什么收益，看不到前景；那时候，承包者疑虑重重，忧心忡忡，全县上下非议纷纷。

    第一次见李保国是第二年的初秋，我因工作关系去狐子沟考察，走到路边挂满青果的核桃林旁，高胜福指着一个穿着破旧T恤衫的中年汉子介绍说：“这就是李保国教授，这一阵一直在这里盯着，指导我们的员工管理核桃树。”

    李保国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几的样子，瘦瘦的，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笑起很憨厚很淳朴，看起来和蔼可亲。按农民的话说：“看着很土，不是个讲究人，啥也吃，啥也干，腰里总别着钢锯和一把大剪刀，问啥教啥，一点没有架子，不像个大教授，普通得跟俺们村里人一个样儿。”

    从此，高胜福和李保国联袂协作，让这片不毛之地开始了漫漫18年的华丽蝶变，雄心勃勃，义无反顾。

    他们在狐子沟上实测了20多个土壤剖面，分析和掌握土质结构。之后，高胜福发动第二次集资，共筹措到300多万元，租来挖沟机，雇来周边村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治山工程，亘古沉睡的荒山野岭从此被满怀绿色憧憬的开拓者唤醒了。狐子沟上机器轰鸣，群情振奋。按照李保国的规划和设计，他们开山辟路，打井挖塘，挑沟换土，昼夜苦干。接着，又将挖土留下的大坑建成可容纳20万立方米水的人工水库，用挖出的砂石修建拦水大坝，截留雨水并引来上游水，经过耗时耗力的浩大治山工程后，终于整理出了200多亩“隔坡沟状梯田”。几年后，又向狐子沟周边乡镇和村庄延伸，最终以近两万亩的规模将鸭鸽营乡、东镇镇、黑城乡、临城镇四个乡镇的侯家韩、钱家韩、丰盈、泥河等十几村庄的荒岗薄地以租赁的形式纳入公司旗下，建成了全国最大的薄皮核桃生产基地。

    绿岭公司把土地分为若干个基地进行规模化种植，实行集中连片开发，统一种植、统一管理。基地按单元划分园区，承包给农户，农户负责本单元核桃树管理，公司付给农民劳务费。承包农户依托“树、草、牧、沼”四位一体的种养模式，林间种草，草中养鸡，鸡粪入沼气池，沼渣还田。绿岭公司通过低价供应苗木、提供无偿技术服务、以市场保护价收购农户核桃等方式，按统一标准解决农民的种植技术、管理、销售等问题，并培育重点村户典型，形成村帮村、户帮户、企业带农户的生产模式，不仅解决了农户果树管理和销路问题，还提高了农民的种植积极性。

    就这样，方圆十多平方公里、沉睡了几千年的狐子沟，从尝试着“开个片荒”种点什么，到把整个偌大的荒山丘陵纳入“麾下”，以种植核桃树为主，全方位地进行植树造林。

    18年过去了，现在的狐子沟，已经成为亚洲区域面积最大的薄皮核桃生产基地，薄皮核桃已成为临城县贫困群众脱贫致富的主导产业。

    两年前，这里又兴建“市外桃源”生态旅游园。以“薄皮核桃、生态观光”为主题，设有绿色农业开发区、采摘区、无公害畜禽饲养区、休闲垂钓区、观光旅游区、游客膳食区等主要旅游区域，包括农家风情、农耕体验、休闲垂钓、农业观光、自行车绿道骑行等旅游项目。昔日荒凉的狐子沟，不但成为生长财富的福地，还嬗变成了休闲娱乐的旅游胜境。

    依然是一个秋天，我和高胜福行走在狐子沟里。

    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湖光山色旖旎，鸟语花香盎然的风景区了。大沟两侧郁郁葱葱，树木成荫，竹翠松青，林茂径幽，沟里水光涟漪，野鸭锦鲤在水中嬉戏，亭台榭坊穿插其中，犹如江南园林。远远近近一望无际的核桃林，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耀下，翠绿油亮，青涩的果实缀满枝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树下，柴鸡、白鹅悠闲地觅食，偶尔会见有几只野兔倏然蹿跳，树梢间，鸟儿欢快地飞翔着鸣叫。清一色的水泥路白丝带一般在林中和山坡上盘旋，来到最高处鸟瞰整个狐子沟，像一幅构思精巧的巨型画作或者说是一盘巧夺天工的艺术盆景。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远山如黛，好一派怡人的田园风光……

    来到绿岭公司最初创业时的办公楼前，见这里正在繁忙地施工。

    高胜福笑笑说：“咱们别去了，正在改造、装修，将来是个接待游客的宾馆。在未来的三年内，我们将把这里建成国家4A级生态旅游景点，把这里打造成集生态观光、休闲度假、餐饮住宿、会议培训为一体的核桃生态养生旅游景区，实现年游客量十万人以上，这将是我们的又一次创业……”

    小小的核桃似乎扭转了乾坤，让我们看到了这片不毛之地的蝶变，看到了它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样子。

    这不仅仅是富民，更是让父老乡亲美丽地生活着。

    想看看李保国在这里的办公室。“李教授从前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那里。”高胜福指向左边的一扇窗户，声音黯然，“可惜，他走得太早了，三年后的样子，他看不到了，这些规划，也都是他……”高胜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不，李保国看到了。从18年前踏上狐子沟那片碎石滩的第一步起，他似乎已胸有成竹地预见到了狐子沟蝶变后的美丽。他天生是个创业者，而不是享受者。他把幸福留在人间，把美好留给世人，这就心满意足了。他已凝固成一尊塑像，站立在狐子沟新落成的“李保国科技馆”的广场上，用深情的目光抚摸着这里漫山遍野的累累硕果……

    18年，弹指一挥间，目睹狐子沟的沧桑巨变，我感慨万千：叹息与欢笑，茫然与笃定，付出与收获，都镶嵌在时代的变迁和我们的不断奋进之中。

    （作者：贾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