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意神出捉妙颜

    【美术地图】

    一日，我看闲书，书中有几幅插图是工笔人物画，精彩极了！书是汪曾祺的短篇小说集《水蛇腰》，插图画家叫谢友苏。

    谢友苏的插画，描绘的是姑苏小户人家的小日子。令我赞叹的是，画中人物的表情刻画深入，眼神表现出极为丰富的情感又不失幽默感。谢友苏的画风是写实的，但又带有漫画式的夸张和丰富的戏剧效果。这种诙谐，在日常生活中不易被发现，但谢友苏却以他敏锐的观察力将其捕捉，展现在画面上，让观众慢慢欣赏，会心一笑。

    谢友苏对画中人物的五官、神态、身姿、服饰和场景中的座椅、书琴、茶具、院落等，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十分耐看。看他的画，就好像坐在剧院里看一出古典的滑稽戏，画面变成了舞台，画中人变成了戏中角色，演绎着趣事，那么惟妙惟肖、淋漓尽致，那么欢喜夸张、诙谐逗乐。我从未看到过类似谢友苏作品这样的工笔人物画，他在工笔人物画的传统表现手法中，走出了一条新路。

    在谢友苏的多幅插图中，我最喜爱的一幅，是描绘一位身着布衫的老者，仰在椅子上读书的工笔画，我称其为“读书佬”。画面上的老者，坐拥书城，他正翻看一本线装书，神态悠然自得。只见他一只手捧着书，另一只手食指蘸着口水将要翻页。老者的眼镜架在鼻子上，小眼睛从镜框里看出去，聚精会神地读着他那本宝贝书。他可以是《茶馆》里的老爷或《子夜》中的小商人，还可以是汪曾祺小说《迁》中那位教书的高先生，或是苏州有名的书呆子沈修，再或是后来离开京城回到苏州开书铺的屈伯刚。总之，苏州古城历史悠久，读书、爱书、藏书和校书的奇人颇多，谢友苏画中的这位老者好像就是这些读书人的缩影。

    中国工笔人物画中有许多富有戏剧性的场景，如《韩熙载夜宴图》中的连环故事，《捣练图》中劳作的生动姿态，但人物面部表情，特别是眼神，皆未被着力刻画。谢友苏吸收了西方绘画中注重故事性和人物表情等特点，又结合中国古代滑稽戏中逗乐的趣味性，使其工笔人物画变得更加生动，表情更加夸张，戏剧性更为强烈。谢友苏的每一幅画都在讲述一个故事，画面充满喜感，人物脸上洋溢着喜剧色彩，看得人心花怒放，这也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他将中国滑稽戏的表现形式与西方漫画的夸张手法结合起来，运用在中国工笔人物画中，再将姑苏市井生活、坊间小事、民间趣闻熔于一炉，小火慢炖，真是色香味俱全，雅俗共赏。如今，经验的积累使谢友苏的绘画技法和艺术感悟力都到了精深的阶段，其作品画面更加温和，色彩全无烟火气和江湖味，有的只是天真和诙谐。

    我常常看着画中的“读书佬”浮想联翩。将来我退休了，身子骨也老了，不想出去走动，就要像画中这位“读书佬”那样，安坐家中，喝茶听曲，看闲书。能做到安静地读书并非易事，若能像画中“读书佬”那样，如醉如痴、专心致志地读书，这辈子足矣。

    （作者：吴志攀 系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