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河北承德的塞罕坝,落叶松遍布,笔挺笔挺的。
这些松树经历的四季,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时序更迭。冬天长期唱主角,春天、夏天被强行压缩了,高寒、沙化、干旱,带有负面色彩的词在这里集合,兴冲冲地向松树发起攻击。
松树们不加理会,顶天立地,铆足了劲,往上长,直直地往上长。
“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白首归来种万松,待看千尺舞霜风。”“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这些句子,都是历代文人写给松树的,都是高声礼赞。松树的品行,好像自古以来就是免检的。
塞罕坝是松树的天下。这些松树,跟风对话,跟雪周旋,跟寂寞逗趣。漫步塞罕坝,目力所及都是挺立着的灵魂。你会感觉被一股正气萦绕着,内心不由得生发出敬畏的情感。
在这片140万亩的土地上,人工绿化面积达112万亩。都说塞罕坝在大地上书写着绿色奇迹,那么松树负责的就是那一笔稳健的“竖”。
松树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就是路。塞罕坝的路,那么的细,那么的长,就像孩子用纯白色的油画棒,在硕大的墨绿色纸张上画出的一道道平展的白线,径直地伸向远方。
塞罕坝原本没有路,是塞罕坝人用铁脚板踩出了一条条路。森林深处的一条条小道,给塞罕坝添上了灵气,让塞罕坝的花草树木跟人亲近了,也让塞罕坝的壮美与幽深得以被人识、被人叹、被人爱。
如果你添加了塞罕坝人为微信好友,又关心微信运动的计步排名,你会发现,塞罕坝人多数时候是排在前列的,甚至不时占据封面。这是因为塞罕坝人总是在路上,喜欢在“林子”里转悠,他们在工作,在生活,在守护绿色,在制造“氧气”,在用坚实的脚步丈量着、书写着大地上的那一笔舒展的“横”。
有了“横”与“竖”,坐标系的X轴、Y轴就确立了,而坐标系的原点,站着的是“人”。
一撇一捺,重重两笔,挥就的是人的浩浩威严,“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塞罕坝人,在茫茫荒漠上种树,历时五十五载,那么单调,那么漫长,他们顶住了风,挡住了雨,吞下了苦,咽下了痛,以强硬的姿态号令茫茫荒漠变身茫茫林海,让绿色常驻人心,并见证着生态保护跃居时代主潮。
一撇一捺,轻轻两笔,也状写着人的柔性智慧,“涸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塞罕坝人伺候着自己或前辈种下的这些树,担心它们受森林病虫害的困扰,有个“头疼脑热”,又忧心它们一着不慎“惹火上身”,后果难以想象。只能是处处提防,时时小心,念想着这片浩瀚森林自由地长大,尽情地长高。身为务林人,他们即便在言语上也对大自然以悉心的呵护。在石质阳坡植树,泥土少,只能从别处运来,他们叫“客土回填”,给一堆土以宾客般的礼遇,整个植树的氛围也平添了几分庄严。他们还喜欢把“适地适树”的说法挂在嘴边,这跟“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一个道理,到什么地方种什么树,蛮横不得,强扭不来。
塞罕坝人,演绎着人与自然关系的积极面与光明面。
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永”字。
都说一个“永”字,把汉字的基本笔画包含了。也可以说,一个“永”字,把中国大部分的人与事包含了。一个“永”字,自然也把塞罕坝人的一言一行与所思所想包含了。
用塞罕坝人的话说,要是这个“林子”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塞罕坝只能是向好,好上加好,永远苍翠欲滴,永续健康生长。
于是,塞罕坝人时刻牵挂着的,就是这个“林子”——他们把百万亩的这片林海,唤名为“林子”。与“林子”有关的事,才算事。与“林子”有关的事,无小事。防火紧要期,一根火柴,一个打火机,要想进入林区不太容易。塞罕坝人盯得紧紧的,意见再大,话说得再难听,也难以撼动这条铁的纪律。附近住着的人家如果有灰坑,他们都要一一扒拉过,看是否有火星在闪烁,像极了一个嘴馋的孩子,总是要把零食包装袋翻个底朝天。
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本”字。
1962年,那么一个年代,国家决定要在塞罕坝组建林场,目的和期望凝结在27个汉字的字里行间:“改变当地自然面貌,保持水土,为减少京津地带风沙危害创造条件”。
这就是“本”,塞罕坝人“不忘本”。这就是“初心”,塞罕坝人“不忘初心”。
塞罕坝人践行着诺言,整整55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每年涵养水源、净化水质1.37亿立方米,每年释放氧气54.5万吨,拥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47种、植物9种……这是塞罕坝人提交的成绩单。
在塞罕坝小镇的街头,能见着一块块绿色的公益广告牌:一只小鸟衔着一张“生命银行”存单,持有人是“塞罕坝务林人”,储存项目是“两棵小树苗,一块绿地,一块湿地”,日期是“每年每月每日”,受益人是“你他(她)我”。
塞罕坝人把“我”排在了最末位。
我要说,至少生活在京津的人们,都欠着向塞罕坝人一个深鞠躬。
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木”字。
森林,树木,是塞罕坝人的亲属、友朋,亦是恋人,生死相依,你侬我侬。
海子有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在绿色时空工作、生活着的塞罕坝人,不时享受着因静气而生发出的此等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着来到塞罕坝的每一个人。
我的书桌上,摆放着从塞罕坝拾来的几个松果。其中的一个,小巧可人,一片一片的,像花瓣,不羁地怒放,底部还带着一个把儿,整个造型看着就像天然雕饰的一枚胸针。塞罕坝的松果,散发着的香味,似乎要比别处的更浓郁一些,更清雅一些。掩卷之余,看着这些来自大自然的信物,时常让我感觉与这个世界有了新的维系。
而更多的人在不经意间就与塞罕坝建立起了联系。
塞罕坝有多个苗圃,树苗在这里得到精心呵护、培育,待时机成熟,就装上车,被运往四面八方。
塞罕坝人嘴边的这些“苗子”,携带着塞罕坝的基因,盛满了塞罕坝人的情谊——
去吧!去吧!塞罕坝的“苗子”,去美化别人的幸福生活,去装点我们共同的家。
(作者:王国平,系本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