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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7月16日 星期日

    心存一个闲梦

    作者:本报记者 荣池 《光明日报》( 2017年07月16日 09版)
    七贤湖上观荷图(中国画)刘树勇

        【畅所艺言】

     

        “老树画画”火了,不仅在微博,也在朋友圈。在这个热点不断更新的互联网时代,老树拥有着一批队伍不断壮大的忠实粉丝。而他的画几乎也成了传统绘画与新媒体成功结合的一个文化现象。老树原名刘树勇,大学毕业后一直留校任教。记者一行走进老树的办公室,本以为他应该是独享一个工作室,未料想一屋子有四五个老师,门口铺了画案,四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放着老树为毕业生们准备的画扇。打开折扇,依旧是花丛、长衫男人和那些让人会心一笑的小诗。

     

        记者:您的作品是先有诗还是先有画?请谈谈您的创作过程和状态。

     

        老树:大部分是先有画后写诗的。这个“画”还不单是纸上的画,应该是脑海里的画面。早年在绍兴的小巷转角,看到开得忘乎所以的蔷薇花瀑,童年记忆中穿着花棉袄的新媳妇,在路边随手折下枝野桃花别在自己的衣襟,这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场景都是我的作品画面的最初构图。

     

        对我来说,业余状态是最好的绘画状态,画画也是我逃离生活中嘈杂纷扰的方式,所以我喜欢在晚上画画,这样比较安静。我的创作过程远没有画面看起来那么轻松随意,构图设计和元素的搭配都需要认真琢磨。而比起画画,更加需要耗费时间推敲的是作诗。我写的题画诗多为六言,参用古体诗的格制。古体诗最大的好处就是朴素、自由,我下了很大功夫通过诗营造空间情境,通俗又要有古意,我喜欢用这样的文字说话。

     

        记者:在您的作品中,花卉和农作物是最常见的元素,这与您的生活经验有何联系?

     

        老树:人是种经验动物,所有的经验都是你生命经验的一部分。在乡村和山水间生活过的经验,对于我的绘画有一种特别有趣的借鉴。我从小在农村生活,北方的大部分花卉、动物、作物在一年四季的变化都是我日常经验的一部分。比如画野草,小时候每到夏天放学,小孩子最要紧的活儿就是打猪草喂牲畜。草的名字、牲畜是否爱吃,都得学会辨识。所以我画的草跟所谓的写生是不一样的。一次看一个学生在对着桌上的一颗白菜写生,我开玩笑地说:“这样写生,永远也不能把白菜写熟。”因为这颗白菜和当下城市里的孩子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记者:您的作品画面中大多都是独自一人,或是着装相同的几人山中对饮,这样类似自己与自己独处的情境,虽然孤独却不失自在之感,您有孤独感吗?又是怎么看待它的?

     

        老树:沈从文先生说过:“美,有的时候是令人伤感的。”确实如此。我觉得这句话可以延伸一下,孤独,有时候是很美的。我是一个比较喜欢独自待着的人,独处的时候比较随性。有时在地下室待上一天,可以画画,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地下室一开始没有手机信号,无人打扰地与自己相处,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记者:您的作品结合了绘画与文字两种媒介,但有人说其中还有哲学、摄影和音乐的影子,您怎么看待不同艺术媒介之间的关系呢?

     

        老树:“艺术是相通的”这句话误导了很多人。如果筷子可以完全解决人们吃饭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发明勺子呢?各个艺术门类或者形式之间有触类旁通的地方,但也有其独特性和局限性。拿我的作品来说,我认为图像有致命的弱点,即平面化、太直接、没深度,而文字可以补充这个缺陷。以诗配图,一个是视觉传达,一个是观念传达。艺术媒介之间是没有高下之分的,甚至不能说运用媒介更多的艺术就能更好地传达作者的理念,比如结合了几乎所有艺术媒介的综合体——电影,我并不觉得电影中看到的林黛玉比书中读到的那个角色更加立体、丰满。

     

        记者:一百年前,蔡元培先生提出“美育”的命题,您作为一个大学教师,怎么看待您自己的角色呢?

     

        老树:对美的追求和感受能力当然是对每一个人都十分重要的,但学生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都有自己独特的经验、感受,各不相同。身为教师我更希望自己的作用是引导而非单纯的教授。技术性的知识技巧可以教给学生,但我不会要求学生成为我这样的人。我更希望的是去帮助学生发现他们自身的天赋和好的品质,并让他们坚持走下去,成为他自己。每一个人的长处和优势都不是老师给予的,而是天生的,好的老师只是一个敏感的发现者。

     

        记者:您在大学教授摄影,摄影对您的作品有何影响?

     

        老树:摄影术从发明到现在不过200年,但我认为它的一大贡献就是彻底改变了人们的观察方式和视角。我的画作不是很合乎传统中国画的图式,我对摄影的研究对我的绘画影响更大一些。早期的中国画在构成和透视上讲求“高远”“平远”“深远”,这是在过去人们有限的观看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摄影术的出现,可以说极大地延伸和拓展了人的眼睛的功能和视觉经验,再加上其他现代技术的出现,我们既能看到宇宙景观、深海图像,也能看到细菌乃至更加微观的世界。所谓的“三远”之法,显然已经不能表达现代人类极为丰富复杂的视觉经验了。因此我有意地用类似摄影的视角来进行绘画创作,希望把这样的可能性在绘画中体现出来。

     

        记者:现在回头看自己以前的作品,您是什么感觉?

     

        老树:两个感觉,第一,自己画得不好。第二,原来我也年轻过。年轻时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个情绪的影响会持续很长时间,以至于那一段时期的作品都无法脱离当时的情绪。后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能够在心里分出界限,各不干扰。即使工作有时让我焦头烂额,但当提笔面对宣纸时又能马上静下心来进入画中世界。画就像是镜子,真实地映射了我各个时期的样子。回看过去的作品,我很欣赏那时的年少气盛,但同时也会感叹,被情绪裹挟的感觉挺累。

     

        如果你对自己足够诚恳,你就会明白,画画其实都是给自己画的,不是给人看的。当你对自己的理解和表达到了一定程度时,其实已经不再是对自己这一个体的理解,而是对人性的深度体察与表达。也就是说,你越深入自己的内心,其实也就深入到所有人的内心之中,你的作品内涵的共性就越大,作品也就越接地气。

     

        (本报记者 荣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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