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竹苞矣 如松茂矣

    【光明论坛·温故】

    2017年7月1日，习近平主席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二十周年大会暨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五届政府就职典礼上的讲话中指出：“香港已经回归祖国20年。依照中国的传统，男子二十谓之弱冠，今天就是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成年礼，正所谓‘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回首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成长历程，我们可以自豪地说，20年来，香港依托祖国、面向世界、益以新创，不断塑造自己的现代化风貌，‘一国两制’在香港的实践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功。”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这句诗出自《诗经·小雅·斯干》首章：“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历代学者对《斯干》主旨的解说分歧不大，只是对其写作时代的认识稍有不同。

    汉代今古文学者认为《斯干》是周宣王时代的作品，古文《毛诗故训传》说：“《斯干》，宣王考室也。”郑玄《毛诗笺》：“考，成也。德行国富，人民殷众，而皆佼好，骨肉和亲，宣王于是筑宫庙群寝，既成而衅之，歌《斯干》之诗以落之。”鲁《诗》认为是美宣王去奢即俭，刘向习鲁《诗》，据班固《汉书·楚元王传》载：“（汉成帝）营起昌陵，数年不成，复还归延陵，制度泰奢。（刘）向上疏谏曰：‘……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宫室，小寝庙。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宋代学者朱熹《诗集传》则泛言之：“此筑室既成，而燕饮以落之，因歌其事。”

    现代学者多认为《斯干》是祝贺周王宫室落成的颂诗。诗人赞美王宫宏伟壮丽，祝愿君王居住此宫延续祖业，兄弟友爱，生儿育女，安宁幸福，生生不息。

    对《斯干》首章前四句所用表现方法的分析，有两种不同的观点。古代学者运用赋、比、兴分析《诗经》作品的表现方法与诗义。赋、比、兴原本是《周礼·春官》中作为用诗方法提出来的概念，孔子也曾从用《诗》角度论及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古人认为天人是一个整体，在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基础上进行天人之间的相似相关联想感悟，推天道明人事，借助具体的天象表达抽象的思想情感。赋、比、兴同是用诗方法，但并不是并列关系的逻辑分类。兴是引譬连类、感发志意，属于心理学的相似相关联想；比是修辞学的譬喻，比、兴是交叉关系；赋是歌、诵、言、语等敷布其意的表达方法。由于写诗、用诗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故在毛《传》标兴说诗，将自己的感发说成是诗人本意后，历代学者更多是将赋、比、兴当作表现方法来解说、运用的。现在多采用朱熹《诗集传》中的解释：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比是“以彼物比此物”，赋是“敷陈其事而直言之”。

    首二句，有学者认为是赋，写宫室地势优越，如朱熹《诗集传》：“赋也。”“秩秩”，水流貌。秩，本义为积。《说文》段《注》：“积之必有次序成文理，是曰秩，《斯干》传曰：‘秩秩，流行也。’引申之义也。”“斯”，语中助词，相当于“之”。“干”，涧也。“幽幽”，深远也。写宫室建筑近邻溪水，远面南山。有学者认为是兴，如毛《传》：“兴也。”郑玄《毛诗笺》：“兴者，喻宣王之德，如涧水之源，秩秩流出，无极已也。国以饶富，民取足焉，如于深山。”

    三、四句，有学者认为是赋，写宫室环境优美。“如”，枚举之词，相当于“有”，非喻。“苞”，汉石经作“包”。“苞”“包”谐声可通。毛《传》：“苞，本也。”朱熹《诗集传》：“苞，丛生而固也。”宫室环境翠竹丛生，青松茂盛。有学者认为是比，认为“如”是喻词，如孔颖达《毛诗正义》曰：“以竹言苞，而松言茂，明各取一喻。以竹笋丛生而本穊，松叶隆冬而不凋，故以为喻。其实竹叶亦冬青。《礼器》曰：‘如竹箭之有筠，如松柏之有心，故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

    其实，作者很有可能是赋而比、兴，赋眼前景，写心中情，既描写宫室的地势优越、环境优美，又暗含着对主人的赞颂祝愿，景与情自然而然、若有若无地关联着。自然天成、妙手偶得，这是中国古代传统美学最推崇的写法。这种写法在《诗经》中屡见不鲜，如《君子于役》：“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赋而比，《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赋而兴，等等。

    由于《诗经》诗句精简优美，又传为圣贤所作，早在春秋时期就流行赋诗言志，用古人诗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典雅委婉，逐渐成为一种文化传统。《诗经》成为人们社会交流的恒言共语，以至于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对于用诗，一般只是临时借用，无伤诗人本意，只要不僭用天子之诗，就没有太多限制，可用诗人本意，也可用引申义；可断章取义用其中一句意，也可用一句借代全诗意。后世常用“竹苞松茂，日升月恒”祝颂贺庆。“日升月恒”出自《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人们用这两个出自《诗经》的典故祝愿事业前程像松竹一样枝繁叶茂，繁荣兴盛，四季常青，像旭日东升、新月初弦一般，兴旺发达，远大光明，持久绵恒。

    习近平主席在香港回归祖国二十周年讲话中引用“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用意深远，不仅有对香港现状的赞美，更有对香港未来美好愿景的祝愿和期待。

    （作者：鲁洪生 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诗经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