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称得上是接地气了。”脚下踩着厚实的黄土,望着眼前尚在发掘之中的北齐大庄严寺佛塔遗址,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刘跃进和同事们不禁如此感慨。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办的“京津冀文学论坛·邺城文化学术研讨会”,日前在河北省临漳县举办。位于临漳县漳河之畔的“邺城”故地,曾是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的都城。这里是建安文学的发祥地,流传着西门豹治邺的故事,留下了铜雀台的遗迹,近年来又发现了大庄严寺佛塔遗址、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拥有厚重的历史文化资源。
与西安、南京、北京等古都不同,邺城遗址如今大多埋藏于乡野之下,散落在田间地头,少人问津。而对于很多古代文学研究者来说,虽然熟读“铜雀春深锁二乔”“邺下风流在晋多”这些与邺城有关的诗文,但却极少走出书斋,走下基层。
刘跃进等10余位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古代文学研究者赶赴临漳,不是为了在研讨会上宣读既有的研究成果,而是要回到历史现场,各自探寻新的学术天地。
到历史现场找题目
“陈老师,拜托您拖住前面的队伍,我还想再拍些佛像照片。”在临漳佛造像博物馆参观时,眼看剩余的时间不多,助理研究员王敏庆急着叫住同事陈君,请求支援。可陈君终究没能拖延太长时间,王敏庆索性脱离“大部队”,独自行动,临到傍晚博物馆闭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2012年1月,考古人员在邺城遗址一处佛教造像埋藏坑,抢救发掘了近3000件(块)佛造像。这些大多为东魏北齐时期的汉白玉造像,工艺精湛,造型精美,被认为是中国佛教考古最重要的收获之一。在临漳佛造像博物馆,集中展示了200余件已经修复的出土佛造像。对致力于研究佛教美术的王敏庆来说,这家博物馆无疑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当晚,她就为同事们做了一场题为《略论北齐佛教造像——以河北临漳邺城遗址北吴庄出土造像为中心》的学术报告。
“北齐佛教造像异域色彩鲜明,主要受印度笈多造像艺术的影响,这在学界已是共识。但就北齐造像艺术的整体而言,它不仅仅有着来自印度笈多的影响,还有来自中亚的影响,其中尤为值得关注的是粟特艺术。”王敏庆将这些北齐造像与印度、中亚艺术风格进行比较,分析域外艺术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的路径,让在座学者深受启发。
和王敏庆一样,通过这次走基层,学者们都有了新的学术收获。
“古代白话小说、文言小说和笔记中保存着大量对邺城的描写,很多小说要么主人公经常会是‘邺城人’,要么就是故事发生地在邺城。比如,明代笔记《五杂俎》记载‘魏武帝于邺城西北筑三台,中名铜雀,南名金虎,北名冰井,皆高八九丈,有屋百余间。’”在对邺城遗址进行考察之后,副研究员夏薇判断,中国古代小说中所提及的邺城诸多实物与景观,皆为实录,进一步验证了邺城遗址的历史文化价值,也彰显了中国古代小说的史料价值。
研究员郑永晓对唐宋诗词中有关“邺城”“邺下”“建安”的词句进行系统梳理,探讨邺下文化与文学能够在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内在机制;研究员范子烨考察了旖旎、绚烂的南国诗风与壮美、刚健的北国诗风如何在邺城交融、碰撞,彼此促进,共同成长……
从现实问题观历史
“今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我们这些古代文学研究者对于如何阐释中华文化精髓有了更为深入的思考。”刘跃进说,借着这次“接地气”的学术研讨会,一些学者们开始走出故纸堆,尝试挖掘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
刘跃进对“建安风骨”的历史内涵进行了细致分析,在他看来,发祥于邺下的建安诗歌,不仅仅是真实地描写了那个“风衰俗怨”的时代变乱,也不仅仅是强烈地抒发了诗人感时叹世的情怀,“更重要的是,建安诗歌的文学实践昭示后人,文学的生命,首先要获得最广大读者的共鸣。而要产生这种共鸣,首先要求作者必须抒发真实的情感,必须表达善良的愿望,必须给读者展现美好的希望。只求在高雅中自娱自乐,或是媚俗到了没有是非标准,都背离了文学的本意。这是建安诗歌,乃至中国优秀的古典诗歌留给世人最深刻的启迪”。
“建安诗歌是乱世中的慷慨歌吟,其中有悲情,有豪情,也有逸情,人们常常能够感受到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反观当下风行的一些网络小说,尽管呈现了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就是读不到一点悲情、豪情和逸情,既缺乏深度,也缺乏高度。”教授王贵禄认为,责任感的缺失、审美情感的单一化,是造成当代文学难以形成高峰的重要原因,“建安文学作为一面历史的镜像,对当代文学具有不容忽视的警示意义,它时刻提醒我们,有高度的文学应该是怎样的”。
“手扪坯土拾残瓦,欲以磨洗致拳拳。”临漳之行结束后,博士后李明即兴作成一首旧体长诗以抒胸臆,诗的最后两句是:“微觉袖中有沧海,归来案上对残砖。”
(本报记者 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