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感谢每一位“70后”作家,因为读了他们的作品,才有了这本《众声独语:“70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
那是10年前了,我开始做当代文学批评。我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进入文学现场,认识那些新作家和新作品。我希望“空着双手进入”,不依靠推荐和向导,成为约翰逊博士所说的“未受文学偏见腐蚀的读者”。关注同代作家是进入文学现场的必要工作之一,我有意寻找当代文学的新鲜面孔:一个一个辨认,写下密密麻麻的阅读笔记,也写下最初的惊异、惊喜、感慨,或者,失望。
每一位作家都是新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刚刚出炉的。要怎样判断这部作品的价值,要怎样判定这部小说的艺术品质,应该怎样理解这位作家的艺术追求,他的写作道路是怎样的,他以前是否受到过关注,要如何理解这位作家的受关注或受冷落,前一年他写了什么,下一年他又写过什么……几年下来的追踪记录,已然成了他们最初的文学年谱。那是被好奇心鼓动的阅读旅程。那些被辨认出来的作家作品、那些不经意间形成的庞杂的文学记录,是构成这部文学图谱的重要素材。我记下的是10年来这些作家如何以文学立身,如何一步步成为当代文学中坚力量的创作历程。
现在,提“70后”已经不合时宜,事实上我也认为,文学现场中的代际命名不过是权宜,它们很快便会失效。但是,我依然决定将这些文字以一种代际命名的方式出版,因为它的确是过去10年里的一种文学身份共同体指认。
“所有写作都是一种纪念。”桑塔格说。我喜欢这句话。世界上所有写作都是刻舟求剑——时间早已走远,而我们还在这里写着当年。诗歌、小说、电影、评论,莫不如此。这是写作者的宿命,我们能做的,是静静写下我们所能写的那部分。
时光是什么呢?时光是淬炼者,它锻造我们每个人,并把痕迹重重地打在我们的脸上、我们的身体里、我们的作品中。每一部作品都是写作者灵魂的拓印,每一部作品都代表写作者的尊严。多年的文学批评工作使我越来越认识到自己的有限性,意识到自己的不知变通,当然,我也变得越来越谨慎——我要对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判断负责,要庄重、严肃、不轻慢。
也许,我们不是幸运的一代,但是,那些曾经用心写下的文字依然会在某一时刻闪光,向每一个读到它们的人证明:在此时此地,有过一些严肃的写作者,他们认真地写过,认真地活过,从来没有因为困难放弃过。约翰·契弗说:“唯有文学能持续地清晰地记录我们力争卓越的过程。”是的,这本书中每一篇或长或短的文字,记下的都是我和我们这代人的文学生活,其中包含我们挣脱“泥泞”的渴望,也包含我们向着文学星空拔地而起的努力。
此书名为《众声独语》。首先,它是关于“众声”之书,书中收录了20多位“70后”作家的声音,范围跨越海峡两岸,也跨越文体边界。事实上,书中写到的一些作家,廖一梅、余秀华、绿妖、甘耀明、太皮并不是我们常常谈起的作家,却是我喜爱和珍视的同行。无论篇幅长短,我都将每一位作家单独列出,在这里,“众声”意味着声音的高低起伏、嘈杂多样,而非众人一腔,或众人同奏一曲。
“独语”则来自书中《先锋气质与诗意生活》一节。“它们不是高亢的,响亮的,它们是由人心深处发出的。这种低弱的、发自肺腑的声音与高声的喧哗,构成一种强烈的比照关系、对抗关系。”我喜欢“独语”。在我心里,它是一个人的兀自低语,是一个人的秉烛夜游,也是一个人的逆水行舟……是的,喧哗浮世,倔强的独语者们各说各话,各有所思,各有所异,此为文学最具意义之所在。
(作者:张莉,系评论家,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