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丝路咽喉的绝响

    上千件象牙和骨雕、179件玻璃器、112件青铜器、61件石膏制品、少量铁器、陶器和漆器碎片……它们来自丝绸之路的咽喉贝格拉姆，它们尘封于两千年前的两间密室，它们的主人至今不知道是谁……但毫无疑问，没有什么比这些文物更能传递不同文明的多元荟萃，如果之前你关于丝绸之路的认识还仅仅是书面化的、概念化的，故宫博物院此次引进的重量级展览“浴火重光——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宝藏”会使你收获最直观的喜出望外。

    对于丝绸之路考古，阿富汗作为不同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重要性怎样强调都不为过；而对于阿富汗，贝格拉姆四个字又是圣地一样的存在。它始建于公元前2世纪，在公元前后逐渐成为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地，担当着王朝都城、商业重镇和军事要地的三重职责，商旅如云繁华如锦。有专家认为，中国唐代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所记的迦毕试即系此地，“异方奇货多聚此国”的描写是相当真实的。

    密室中的物品文化特征极其鲜明，其中的玻璃器、青铜器和灰泥雕刻制品来自于罗马，象牙和骨雕出自印度，漆器则来自于中国，所以上世纪30年代法国考古学家哈金的考古报告就直接用了罗马、印度、中国三种文明的交汇作为副标题。

    先来看看青铜器。展品中有一件骑马者的铜像显然是亚历山大，英姿勃发的青年武士，左手持盾，右手举矛，让人想起他当年东征的无坚不摧和之后的希腊化进程。希腊神话中的诸神无疑是青铜雕像的主角，密涅瓦和战神马尔斯的半身像，哈伯克拉底和哈耳庇厄的小雕像，还有那不怒自威的西勒诺斯面具。具有埃及塞拉比斯特征的赫拉克勒斯神像最有代表性，它是古希腊的狄奥尼修斯神与古埃及的阿比斯牛神的结合，本身就是不同文化融合的例子，再加上工艺细腻，形神俱佳，令人印象深刻。

    一大批灰泥圆形浮雕中的人物和青铜雕像简直是血脉相连。比如《塞勒涅与恩底弥翁》，浮雕场景清晰地讲述着月亮女神塞勒涅与牧羊人恩底弥翁的爱情故事，美丽曼妙的塞勒涅依恋着沉睡的恩底弥翁，画面令人遐想。还有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伽倪墨得斯，他深受众神之王宙斯的宠爱，灰泥圆形浮雕表现的是伽倪墨得斯正在喂变成巨鹰的宙斯喝水的片段，画面生动而细腻。考古学家认为这些圆形灰泥制品可能是模型，工匠会以此为模版根据买家或定制者的尺寸来批量生产类似的产品。

    当然还有各种来自罗马的玻璃器，包括彩绘的高脚杯、马赛克的玻璃盘。彩绘的高脚杯大多表现的也是神话的故事。当年希腊化的最大特点之一便是马赛克的大量使用，这不仅在遥远的庞贝的壁画中有恰到好处的运用，也被镶嵌在各种类型的艺术品和建筑中。

    同样密集的另一部分文物是来自印度的象牙雕刻。很多人都被那尊丰乳肥臀的女神像震撼到。她的左手自然下垂，轻握枝叶，右手微微上举，左腿向前轻抬做休息状，右胯部上提，整身形成一个极富女性柔美的S型。女神脚下还有极其复杂的装饰。这种造型很容易便让我们想到印度的马图拉。马图拉成熟时期的代表不乏高浮雕的裸体药叉女，体形丰满、圆润，姿容妖冶，富有肉感，是笈多王朝时代印度佛像的典型特征。

    另一件“饰有女士站在门廊之下”的象牙饰板让人想起印度的桑奇大塔。两位裸体女子戴着复杂的头饰，全身布满了璎珞珠串，背后是雕饰华丽的门廊，横梁及门柱的雕刻左右对称，雕满了有着象征意义的大象、狮子、公牛、骏马、狮身鹰首等怪兽和侏儒。桑奇大塔的四座牌楼用象征的手法描绘了佛祖降生、悟道、说法、涅槃的故事，其雕刻艺术在继承印度本土艺术的同时还吸纳了波斯、大夏、希腊等外来雕刻艺术。

    贝格拉姆出土的象牙作品是中亚和南亚保存下来的最为众多的象牙品收藏。象牙雕刻在古印度时期就作为贸易的一部分传播到世界各地，在意大利庞贝古城就发现过来自印度的象牙梳子。在佛教传播的过程中，一些曲折的佛经故事也生动地雕刻在象牙制品上。

    贝格拉姆的仓库里当时也发现有中国的漆器与丝绸，就像阿富汗其他的考古遗址中出土的铜镜一样，它们都是公元前后汉文化最典型的文物类型。这些漆器保存在法国吉美博物馆，我们无缘得见。值得一提的是，最初考古学家认为这些文物是皇家的收藏，但金银器的缺失和一些未经雕刻的石膏半成品让人确信它是早期丝绸之路的集散货物。当然这些文物是从不同的国家交流过来的，但应该也有些东西是来自贝格拉姆本地或者阿富汗其他地方。据说，当时已经有一些工匠随着商贸团队四处迁徙，当商旅团队在一些重要的贸易中心进行物物交换时，他们会在当地的工坊作短暂的停留，试着和当地人一起制作一些当时世界流行的奢侈品。

    我们无法知道在当年的贝格拉姆还有多少类似的货仓。关于公元前后的国际贸易，著名的《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有过描述，从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埃及、阿拉伯等地进口的商品有提花的亚麻布、珊瑚、乳香、玻璃器皿、金银盘、葡萄酒等，而从中亚输出的商品包括没药树脂、绿松石、青金石、棉布、丝绢、靛青染料等。

    笔者记得去年行走帕米尔高原时，无数次细读这一区域的地图。在地图上看，那条窄窄的瓦罕走廊，就是一条连通中国西域与印度次大陆的重要通道，一条条分水岭形成了一个个达坂，一个个达坂就是一条条物质与精神的流动通道。我们到达的明铁盖达坂就是阿姆河与印度河的分水岭，翻越它之后就可进入了富庶的印度河河谷，而阿富汗的巴达克山区就是瓦罕走廊的终点，那里是青金石的重要产地，无论是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乌尔古城遗址出土的6000年前的青金石串珠，还是埃及古墓中的大量的青金石首饰均来自于此，贝格拉姆的宝藏告诉我们，即使在丝绸之路的早期贸易中，阿富汗也不仅仅只有青金石之路。

    （作者：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