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呦,我们一起摆起来哦。”
春天里的黔江万物催生,这个时候在土家山寨里邂逅生动鲜活的摆手舞,就像在武陵山中采下一掬今年新发的珍珠兰茶,闭目深嗅,清新的绿意里洋溢着欢快的生机。
作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土家族独有的摆手舞绵延流传在湘、鄂、渝、黔四省市交界的酉水流域及沅水流域。在长达两千余年的历史进程中,摆手舞一路翩跹而来,形成了土家族色彩鲜明的舞蹈文化。
时至今日,即使在黔江,摆手舞的风采也难得一见。如同落叶归林,这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大自然气息的舞蹈,更多地出现在土家族的吊脚楼寨子里。
在那些前有水田萦绕、后有竹林环山的原生态环境中,青瓦延绵,司檐悬空,老人抱着孩子,挤满了吊脚楼的木阑干:只见土家姑娘头插鲜花,颈脖间甩着哗啦啦的银项圈,踩着青石板小路,载歌载舞而出。一摆手一回眸,手腕脚踝上银环叮咚,衣穗飘扬,一身锦绣灿烂的“西兰卡普”(土家织绣),与明媚的春光一道,让观者炫目。
这是一种天生兼具娇媚与力量的舞蹈,表演者往往不是专门的舞者,而是平日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壮健农妇,或是已经奶大了两个婴孩的年轻母亲。摆手舞对她们而言不是单纯的美,而是从祖先那里传承来的气韵灵动的生活。
作为有语言而无文字的古老民族,土家先民除了口口相传的历史,就是把过往的古老印记嵌入奇特的摆手舞中。传说在远古时代,部落之间战乱不断,摆手舞中一系列抓、拿、推、搡等动作,均是再现那时的战斗场景;而后,土家先民为了寻觅一块安稳的立身之所,开始了漫长的民族大迁徙。
摆手舞中有一个高频率的动作——“甩同边手”(即左手与左脚一起律动,反之则右手与右脚一起律动),即是攀岩扯藤、爬山上坡等动作的简化。它生动再现了土家先民翻山越岭的跋涉身影。我们仿佛看到他们从湖南洞庭湖流域进入沅江,再逆流而上,翻越了莽莽群山,最终在鄂贵川三省交界处停留。在现存的史料中,我们可以发现摆手舞中“岩鹰展翅”的动作象征着男丁快速前行,“鸭子摆蛋”则象征着妇孺缓慢跟随,“蜻蜓点水”表现了人们停停走走的艰难历程。它们生动反映了民族大迁徙的历历画面。这是一个在节庆欢愉的舞蹈中都不忘流徙历史的民族,那种带着汗味的艰辛,仿佛已经浸入族人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踩稳了脚下这块大地后,在缺吃少穿的艰辛中,土家先民开始熟悉周遭,融入环境中,从“弯弓射狩”“撒网捕鱼”等原始生产方式,逐步进化到农耕时代的聚族而居,共同劳动:一扬手,撒出千万谷粒;一低腰,又在春耕的田野上翻开最新鲜的沃土;鸿雁南归,都会得到地上的人儿热情地摆手召唤,薅草、施肥、栽秧、割谷、推磨、舂米、摇豆浆、簸簸箕……连稻田里的稻草人迎风扑簌都有生动的摹画。
从春种到夏长,从秋收到冬藏,穿插在其间的是禾花吐穗,稻影飘垂,游鱼共天光起舞;秋天的凉风刮过山岗,阵阵花果飘香,沉甸甸的小麦俯下身子,郎和妹还没开始对歌,金灿灿的麦田,忽然飞起了五彩斑斓的花尾巴野鸡。
这是异常奇妙的观看感受,土家族的姑娘小伙们跳出了一整个世界的多彩斑斓——那是千百年来被先人们反复品咂过的朴拙生活,同一个动作被百十代人跳了千万遍,愈是简单,愈加丰厚动人。这是土家族高度凝练的感情认同和生活记录,并且这种记载还未完成: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摆手舞还融入了“送公粮”等动作,让人不觉好奇,我们当下的生活,又会在摆手舞这种古老的记述方式中留下怎样的痕迹呢?
(作者:李咏瑾)